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结局(终)

女帝本色 天下归元 25387 字 4个月前

“开这门很耗力气,我得休息一会。但你们需要抓紧时间,这门一开,里头就应该有准备了。”耶律昙摇摇头。

景横波转头看看,正想安排谁留下来给他护法,耶律昙已经又道:“雪山禁制其实很多,我刚才带你们绕开了而已,现在不会有任何人过来伤害我,你们先走吧,我需要静心调息一会。”

景横波看他神情执拗,也知道天门弟子都这德行,冰雪骄傲,不愿被人看见衰弱之态,好在这一路过来,确实无人,她只得道:“如此你保重,如果伤势不能支持,就不要进去了,寻个地方好生休憩,回头我们来接应你。”

“不必了。”耶律昙摇头,看向遥遥云天之外,“我应该不会再进去了,也不会留在这里等你们。这一路,算是我对询如救护之恩的回报,之后,江湖不见吧。”

“那么,”景横波深深看他一眼,“保重。”

耶律昙默然,至始至终,他始终看向天边,那边一抹薄云如带,正缓慢正大片云团中挣脱。

直到景横波带着人消失在山洞深处,他才慢慢转头,垂下脸。

淅淅沥沥,地面顿时多了一大片紫黑色的血迹。

他喘息几声,慢慢摊开一直握紧的手掌,掌心里,一枚细长的金针血肉模糊。

天门特制的金针,只在内门弟子体内盘桓,用以助弟子“绝情忍性,成就神功”,一生无法拔除。

唯一拔除的那个,是先慢慢逆行金针,逼近心脏,最后在无奈情形下,金针碎裂冲体而出,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而他,在刚才一霎,看见那细孔,便知道了这门的唯一开启方法。

一条命,最大的牺牲。

他垂着脸,轻轻喘息,唇角一抹骄傲而又惨淡的笑意。

天门历史上,第一个瞬间强力拔针的成功者。

针早已和经脉血肉相连,强力拔针那一瞬,经脉俱碎,五脏全毁。

所有内门弟子都知道的事,所以这么多年,哪怕日日忍受痛苦,也无人敢于尝试,甚至连想一想,都觉得惨烈。

死亡并不可怕,历经痛苦的死去,才需要勇气。

世间最大痛苦,他承受过,并成功了。

他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嗽中喷出碎裂的血肉,那是破碎的内脏,死亡近在眉睫。

他却笑得越发骄傲。

天门,毁了我一生也毁了无数人一生的天门,你们终将失败。

当耶律祁走进那溶洞通道之后,天门注定将荣光不在。

许平然,告诉我,你一生的寻找,一生的骄傲,如果毁掉了你一生为之牺牲一切的天门,你在阴曹地府,会是什么感受?

我会亲自下去,问问你,顺便告诉你,这是我为询如报仇的方式。

死亡前的笑意如此快意。

那晚,屋瓦霜凉,他在屋顶上,看见耶律祁和许平然的最后决战。

看见耶律祁撕破的衣襟,看见许平然最后一霎的震惊。

看见他下腹的红色云纹,和她最后的自断心脉。

作为许平然的入室弟子,他自然知道那红色云纹代表着什么,一霎震惊,才知雪山真正的传承就在眼前,才知那一刻是世间最大的残忍。

所以一路上雪山,他准备了春药,在刚才,放进了水囊,留下了耶律祁,并在他衣襟上做了手脚。

嗅过那水囊的耶律祁,再过半个时辰就会发作药力,到时候,会很有趣吧?

当慕容筹知道耶律祁身世,当耶律祁知道自己身世,天门,会发生什么变化?

得知自己杀了亲生母亲,耶律祁会好好接受天门吗?

母子相残之后再父子相残,天门还会有未来吗?

许平然,你牺牲一生幸福得来的天门,因此而毁,你在地狱里,也要睁开眼睛吧?

耶律昙仰起头,疯狂地笑起来。

笑得快意,笑得狂放,笑得恣意舒朗,似要将一生积压的情绪,都在此刻笑尽。

很久没有这样放纵过。

他体质特殊,自幼便是家族希望,为了令他更加接近天门弟子的品质,好顺利通过天门的考察,他从小就被要求不苟言笑,不露情绪,冰雪心性,不染世俗。

而家族为他安排的环境,也如雪洞一般,孤寂、清冷、没有颜色、声音、气味和红尘里拥有的一切。

唯一的鲜亮,就是那个早早瞎了眼的女孩,不恭敬,不畏怯,不谄媚,不接近,却会在冬夜,坐在他身边,递给他一杯红枣茶,和他说这红枣手捏了特别光滑饱满,一定很红很亮。

他盯着那确实很红很亮的红枣茶,看那已经永远不会看见红色的少女,眉飞色舞地描述那般感觉中的红亮,彼时她并不知道,她的脸颊也是红亮着的,是寒酷雪夜里熠熠的光。

她也不知道,他以前从不沾别人用手碰过的东西,却在那样冒着热气的冬夜,一口一口喝下她捏过的红枣煮的茶。

喝下的是红枣茶,还是温暖,还是依恋,还是心深处对那般倔強火热的向往,也许只有他知道。

询如,询遍人生,丹心如故。

他缓缓闭上眼睛。

询如,对不住,这样的报仇方式,也许终将伤害你最疼爱的弟弟,可是在我心中,没有谁比你更重要。

这世间寒酷寂寥,从今日起,我和你都可以抛掉。

从今日起,那朵只开在夜色中的昙花,只陪在你的灵魂之旁。

只能是我。

因为,询如,懦夫不配纪念你。

穿过溶洞,再过冰湖。

依旧是景横波这一行人。

熔洞暗热,脚底一层层苍白的灰,时不时还有白灰从旁边的小洞中卷出来,扑在人的衣襟上,粘粘的拂不去,景横波手指沾上去,心里便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心想,这不会是人的骨灰吧?

所以她只能快快地走,现在别说耶律昙告诫过不要走岔路,请她进旁边小洞看一看她也不肯。

七杀对着旁边小洞探头探脑,时不时点评说某个洞气流特殊,适合修炼什么功法,但也没见他们去任何岔路。

出了熔洞,就是冰湖,冰面一平如镜,隐约暗红色道零落,冰湖旁树木虬结的枝干上,满是剑痕和血迹。

过了冰湖,向下山道,走了一截,山道正中,一间不大的木屋。

此刻木屋前有人。

一排衣衫如雪的天门弟子,静静立在门口,看见众人,并无意外之色,当先一人长揖道:“贵客远来,天门上下幸何如之。今日恰逢天门宗主传承大典,我等奉宗主之命在此迎迓,并恭请贵客咸与盛典。”

“好巧。或许说不巧?”景横波从伊柒手边取过一个瓷罐,道,“我等今日,特意前来送贵门宗主夫人骨殖,却不想贵门今日有大喜事,这不是被我等冲了喜气吗?”

瓷罐里是许平然骨灰,她死后尸体毒性全面爆发,周围草木尽死,景横波害怕她深埋依旧会给人带来祸患,便下令焚了,这次来雪山,顺便把她骨灰带了来。天大的仇,人死便灭,总得让她葬回她的地方。

天门弟子们齐齐一怔,神色复杂,互望一眼,道:“不敢,多谢贵客携回夫人遗骨。请。”

景横波也不客气,坦然入内,她大大方方来,天门大大方方接,那就见招拆招。

进入木屋,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来了,木屋很简陋,中间是客厅,对开的门,穿过后门就是进入山下山谷的通道,两边各有一间屋子,都紧紧闭着门。屋子十分昏暗,隐约有种奇异的味道,那是药物和血腥混合的气味,让人想起施刑的场所。

光线迷离,气味迷离,雪山弟子走入这屋中后,神色也显得复杂,带几分畏惧几分苦痛几分抗拒,暗影里连眼神都似暗沉几分,景横波突发奇想,这里不会是那见鬼的金针施术之所吧?

她快步走过了木屋,出来后回头看了一眼,决定回来时顺便烧了。

向前再走一段,就到了一处山谷,正如描述所说,山顶是冬,这里是春。一片绿草茵茵似要蔓延至天际,一泊湖水如最澄净的宝石,在雪峰倒映下呈现几种色泽的蓝,墨蓝、天蓝、湖蓝、水蓝,泾渭分明,层次鲜丽,雪峰拥簇在湖底,似天地玉架,架入水中。

山谷尽头有原木的小屋,清净而淳朴,野花繁盛地扑入眼帘,集齐这天地间的色彩,再和那雪峰顶头的一抹虹呼应。

景横波驻足,心中微微诧异,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准备看见一座华丽高远的冰雪宫殿,或者森冷严肃的巨石建筑,感觉那才符合许平然的风格,没想到这里的风格,如此田园质朴,充满了隐居山野气息。

随即她若有所悟,或许许平然这样的选择,是因为另一个人,喜欢这样的风格吧。

草地边很多人,高高矮矮,都衣裳雪白,脸容平静,并不对贸然来客多看一眼。

人群中央,有两人转头向她看来。

一人中年,面如冠玉,长眉入鬓,却一头白发垂落至地,这白发看得景横波心中一痛。

当然不是为他而痛。

另一人年轻许多,在场的人中,唯他一人着黑袍,一袭银黑相间的大袖袍,束古银腰带,佩古银镶黑曜石冠,一张脸玉石般峻刻,眼神却流动如大地上奔腾的滔滔长河。

他身边赫然站着天弃,不过现在的天弃,竟然是女子打扮,而且整个轮廓已经柔和了许多,看样子已经经过了改造。

景横波看也不看天弃,对中年人一瞥而过,看了看中年人手上捧着的白色玉玦,目光落在了年轻黑袍人的身上。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看来我打断了你的好事,嗯,你换下斗篷,看起来还是不像人。”她没有笑意地笑了笑,“对不住了。桑天洗,或者,我该叫你铁星泽,再或者,简之卓?”

对面的黑袍男子笑了笑,声音温柔地道:“在下名慕容泽。”

“铁星泽,”景横波就好像没听见他的话,“紫蕊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慕容泽又笑了笑,道:“她是个好女子,但也是个傻女子。”

“是傻。”景横波面无表情地道,“以为你真心要娶她,以为你是桑天洗你只是想报家仇,同情你,放走你,拿命来阻挡我保护你。却不知道你根本志不在沉铁,你明白现在一个沉铁不是我对手,你要的是回到雪山,掌握天门的所有大权,再试图和我一争天下。”她微微仰起脸,“如果不是她说起桑侗,如果不是我听见了桑侗最后给你的遗言,我一时还想不到雪山。就会给你时间,继续在雪山发展壮大。然而现在我知道了,这是天意,天意不会成全你,铁星泽。”

慕容泽也似乎没听见她最后的话,柔声笑道:“什么时候开始怀疑铁星泽?什么时候知道这三个人就是一个人?”

“很早。坏事做多了,总有蛛丝马迹。回头想想,当初帝歌最早遇见你,是桑侗的火马车事件,当时你从城门外进来,被我拦下求你帮忙拦马车。然而,你没能全部拦下来,更重要的是,那天,桑侗说要送大少爷出帝歌,你当时是已经被送出去了吧?但你却没有继续向外走,你改换身份,继续回到城里,你本就不是你母亲能掌控的。”

慕容泽微笑不语,一脸倾听神情。

“之后,赵士值夫人被杀事件,你在场;刹那照相馆之前浮水太尉被刺事件,你也在场;明城落水时,你在宫中;所有导致我后来被逼宫被背叛的事件,都有你的身影。”

“你唤醒了明城,告诉了她关于地宫和王室的秘密,面授机宜,教她怎么对付我;你联络帝歌文武百官,结成反对我的同盟,和耶律祁谈判的是你,逼宫那夜,在廊下射出一箭的是你,最后我流落于帝歌时,通知成孤漠来追杀我的,是你。”

“我怎么记得是我最先赶去,在百姓家中救了你来着。”慕容泽微笑。他似乎已经不打算否认什么。

“你是来救,还是来看情况的?”景横波冷笑,“当时,七杀他们已经到了!”

慕容泽眼光流动,笑而不语。

“还记得那年静庭红枫下三人对酒,真心话大冒险吗?”景横波轻轻道,想起宫胤在落入琉璃沼泽之前,忽然提起那年三人对酒。

有些事沉潜在记忆中,对景之时,轻巧唤醒,轻轻一揭,便揭破血迹犹自殷然的伤疤。

慕容泽感叹地道:“那可真是好酒,不得不说,宫胤对你,真是毫无保留。”他轻轻一笑,“你可真是好福气呢。”

景横波听见这话,心中便是一刺,咬咬牙压下,平静地道:“当时问你三个问题。现在想来,你早已把答案告诉我了,是我自己傻。”

“哦?”慕容泽眸中笑意不减。

这一刻心中绞痛,三个问题,三个答案,在心中滚滚流过。

“一生中最难忘的事是什么?”

“有一年在皇城看烟火,灿烂壮观永不忘。”

“皇城烟火,”她慢慢道,“年年都有,为什么单提有一年,我竟然忘记问你,哪一年。”

“你说哪一年呢?”慕容泽笑吟吟问。

“桑侗死的这一年。”景横波道,“而皇城烟火,不是指庆祝的烟火,而是桑侗驾驶的火马车,在玉照广场爆炸的那一刻,产生的火光如烟火。”

“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让我娘过上她想要的生活。”

“你娘想要的生活,”她道,“想要你君临天下,想要我死。”

“最恨的人是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

慕容泽轻轻舒口气,摇摇头,“简之卓呢?你是如何猜出来的?那只是我在玳瑁的一个身份,十分低调,并没有借这个身份,对你做什么。”

“那是一个猜想。一个组织里,特别突出的人,往往来历神秘,而且行事风格一脉相承。我对简之卓一开始没怀疑,直到看见后来斗篷人的地下怪物研究场所,就想起了当初十三太保的地下秘密保管中心,这种风格,实在很熟悉,所以我怀疑简之卓也是斗篷人一个身份,他潜伏玳瑁,本想通过掌握十三太保组织的力量,进而掌握玳瑁江湖,结果被我打乱了计划,干脆放弃。确认这一点,是我后来问紫蕊,在玳瑁江湖被收服后,简之卓有无出现,有无动作,她说没有,那时我就基本确定,简之卓就是斗篷人了。”

“既然三个身份都猜出来了,何不早杀了我呢?”

“不,怀疑很早,确定却很迟。当初我打回帝歌,擒下明城,以她做诱饵,等待你去救她,结果她终于逃了出来,那时我对你的怀疑已经很浓,但是我在等宫胤的动作,我不信他完全看不出来,我还觉得你对我们虽然处处下杀手,却似乎也一直没有完全下死手,我不确定你到底在做什么。我想看清楚再说,然而”景横波一下哽住,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然而这一拖延,事态变化始料未及,到头来再说后悔,不过是给自己狠狠一刀。

“因为我要留着你们,才好拖延着不回雪山受许平然迫害;因为我需要你们消耗许平然的力量,才能平稳接过天门之位;因为我要等着你们两败俱伤,最好你们杀了许平然,才好高枕无忧地继续发展啊。”

景横波没有笑意地一笑。是了,许平然在等宫胤登基,好破了当初龙应世家那个诅咒;他也在等许平然被自己等人杀死,好顺利接手雪山。

慕容泽笑起来,“不过,你说我留手,倒是谦虚了。到后期,许平然帝歌战败后,我确实没有再留手,是我难以再撼动你们。所以我也错了,早在一开始,就该不顾一切,弄死你们的。”他不断摇头,言下若有深憾。

“你是铁星泽,还是桑天洗,还是慕容泽?”景横波凝视着他,“真正的他们呢?”

慕容筹忽然挥了挥手,那些白袍人无声退下。雪山宗主走了过来,眼眸深深。

“慕容泽就是桑天洗。”他平静地道,“雪山下一代行走江湖的宗主,常常会有另一个身份。”

“是吗?”景横波笑,微带讥刺,“只是因为这样?难道不是因为他的私生子身份?”

慕容筹玉石一般的脸毫无表情,慕容泽脸上的笑意也忽然微微凝了凝。

“是了,”他道,“你既然听过我母亲留给我的话,应该是从她话中推测出来的。”

“桑侗未婚先孕,却没受到家族处罚,甚至成为家族这一代的大祭司,呼风唤雨。这是为什么?自然是因为令她未婚先孕的人,身份不凡。那样的私情甚至不是耻辱,是荣耀。也正因此,这位大少爷也没受到任何歧视,受到母亲的无限宠爱和推崇,敢以天洗为名,何等气魄,他的父亲,又怎么能是寻常人?”

“桑侗知道很多王室秘辛,知道很多不该她知道的事,那不是因为她是大祭司,而是因为她有这样一个情夫,她的情夫的妻子,正是开国女皇后裔,掌握了皇室最深的秘密。当然,你桑天洗能会这许多的改造人的法子,也是你这父亲,从大房那里得来,贴补私生子来着。”

“请不要口口声声私生子。”慕容泽淡淡道,“我父亲认识我母亲,在许平然之前。”

“只是为了宗门大业,不惜抛妻弃子,隐瞒身份上昆仑,和昆仑小师妹勾结,毁了昆仑,由此完成了宗门任务,接任宗主。”景横波垂眼,对手中许平然骨灰罐道,“夫人,你可听见了?这世上万事循环,因果永在。背叛爱情的人,终将被他人背叛。”

瓷罐无声,只有风在呜咽,不知道是在低笑还是在哭泣。

“我还是没明白铁星泽是不是你。”景横波道,“那个和宫胤自幼相伴的铁星泽,是不是你。”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答案了吗?那天,在沉铁城门口,你说,童年和青年,变化是很大的。”慕容泽道,“我下山时,正逢各国各族质子进京,我曾和他们把酒言欢,无意中发现铁星泽和宫胤的特殊关系。为了日后更方便地行事,我决定借用这个身份。我禁锢了他,获取了他从小到大所有的记忆和资料,用他的脸皮制作了面具,和他相处了一个月,一个月后,我成了铁星泽,对着镜子,我自己都觉得我是铁星泽。更不要说原本铁星泽身边人,他们根本认不出来。你知道,人的童年期到青年期之间,本就变化最大,宫胤又怎么能确认多年不见的童年好友的真假?再说,一个前赴帝歌为质子的不受宠爱的部族王子,谁有必要假扮他?”

景横波默然,时间的跨度,会让记忆模糊,如果现在有个人,说是她童年好友,站在她面前,顶着一张似曾相识已经成熟的脸,说着那些彼此才知的旧事,她也会自然而然认为那就是发小。

在这样的记忆核对之后,就算有稍许出入,也可以以年日久远的理由来补救。

到如今,所有的疑惑都已经解开,剩下的,只有恩怨。

慕容筹一直很少说话,偶尔看一眼耶律祁,此刻才淡淡道:“女王今日前来,若是想了解前情,如今也算明白了。看在当初宫胤解救本座的份上,本座今日也不留难女王擅闯我山门之事,女王若无他务,还是请就此移驾吧,我雪山宗门传承,吉时将至了。”

“是哦,”景横波哈哈一笑,“我问完了,就该滚了。而这些年来,你老婆儿子,数次三番对我和宫胤追杀暗害,就这么几句解释,就完了。”

“那又如何?”慕容筹面无表情,“都说女王勇毅聪慧,在本座看来,勇毅太过,聪慧不及。难道女王今日带着这些人,是打算血洗天门吗?我天门虽然实力大损,但似乎也不是你这阿猫阿狗几只便可以倾覆的,女王随意犯险,亲身入我宗门大典,是觉得这里的人,不够留下你吗?”

“宗主如果真的想打,就不会和朕说这许多废话了。”景横波瞟一眼天空,笑道,“你忌惮的不是我,不是吗?”

慕容筹脸色微沉,玉也般映着雪山泠泠的光。

“这可不是女王挑衅你世外宗门,”伊柒笑嘻嘻地抱着胸,“这是昆仑宫,时隔三十年,要向幕后黑手九重天门,讨个公道。怎么,不可以吗?”

慕容筹沉默,也看一眼天空。

他知道紫微上人在。

如若没经过那多年禁锢,如若没被许平然伤了元气,他并不惧紫微上人,然而此刻,这天门上下,能够抗衡紫微的人,已经没有了。

早年在昆仑,紫微就是诸师兄弟中最惊才绝艳的一个,如今世事更替,他闲云野鹤多年,心无旁骛,功力必然更加精进,而其余所有人,为宗门事务和争权夺利牵绊,都已经在倒退。

就算其余所有人能留下女王等人,但如果让紫微折损了雪山唯一的继承人,那就是得不偿失。

“那你要怎样?”他打算听听景横波的条件,当然,如果要求交出凶手,那就大战一场吧。

昆仑和宗门多年恩怨,也该到了结的时候了。

“我要和桑天洗公平一战,一战定输赢。”景横波干脆地道,“不论生死。”

这下连裴枢都没料到,裴枢立即道:“不行!”

七杀纷纷嚷,“代表昆仑出战也轮不到你,我们先!”

众人神情都很紧张,景横波早已没有了明月心,实际是一个没有武功的人,对方又对她的异能了如指掌,她要如何赢?

“车乱战么?”慕容泽微笑,“或者可以七战定输赢。”

“谁怕谁,来!”七杀气吞山河地捋袖。

景横波摆摆手,拦住了他们,慕容泽就是为了搅浑水,一旦一场变成七场,就算紫微上人下场,天门这边想赢都容易得很。

“信我,”她笑得媚意生花,“我能赢。”

她缓步上前,对着慕容泽微笑一礼,“昆仑宫门下弟子景横波,请天门少宗主慕容公子,赐教。”

四面白衣人微微骚动。

女王没有用女王身份,而是以昆仑宫门下身份,请战天门这一代宗主,这在世外宗门的规矩中,代表的是本派的尊严,无论如何不可拒绝。

慕容泽一旦拒绝,就再无资格继承宗主之位,甚至要被逐下雪山。

景横波来之前,早就问过这其中规矩。

慕容筹至此也无话可说,退后数步,让开场地。

生死仇敌,对望。

他给她带来了无数无法忘却的深刻伤害,她也曾在他身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相顾无言,唯有恨意如这剑般直矗的雪峰,冰凉,沉默,直刺向天。

沉默里,景横波忽然笑了。

谁也想不到她会在这时微笑,这一笑,这山谷春景也似忽成黑白画卷,只留她笑意在天地间漫漶,过春春花发,过秋秋意满,越过寒冬,连雪也不似再冷,在晚霞中明媚燃烧。

所有人都听见她轻轻道:“慕容泽,当初,在翡翠边境山崖上,你推落马车中的我,我在你下腹戳的那一棒,伤都好了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伤位置很下呢,你还好吗?到现在还没成亲吗?有过女人吗?没有女人赶紧的,也和你父亲一样,早早生个私生子备用着,不然我怕你年纪越大伤势发作,这辈子绝后了,这天门,可怎么办?”

语气轻,字字却恶毒如刀,似惊雷。

慕容泽脸色大变。

慕容筹惊疑不定,冲前一步。

雪山长老弟子们,面面相觑。

就在这人心浮动的一霎,景横波动了。

她一闪就已经到了慕容泽面前,手一抬,掌间忽然啪一声,白光一闪。

那光芒亮到惊人,如白电忽降人间,旁观的人,都禁不住眼睛一闭,无法想象世上竟然有这么亮的光,更不要说被那光芒直射眼眸的慕容泽。

慕容泽虽然被那话刺得稍许失神,但并没有放弃警惕,景横波的神出鬼没他比谁都了解,早已有防备,景横波还没动,他已经开始后退,但对战中的后退,当然必须紧紧盯住对方,所以他不得不直视景横波。

然后他便觉得白光一闪,雪亮一束忽入眸瞳,眼前忽然白茫茫一片,所有景物都消失不见,白光边缘,则是一片恐怖的黑。

他瞎了?

他瞎了!

这是什么东西,刹那让人失明?

他犹自镇定,犹自记住景横波扑来时的方位,衣袖狂卷,掌出如龙,准准地拍在景横波前胸位置。

触手似乎极硬,冰凉滑润,他唇角泛出一丝冷笑,景横波穿了护身宝甲又怎样?这一掌是绵掌,足以隔山打牛,透过一切防护,摧毁她的内脏。

我瞎,你死,大家公平。

他正要将掌力发出,忽然听见一个声音。

一个原本十分熟悉,此刻听来却无比令人恐惧的声音。

“天洗此刻我在看着你。”

他如遭雷击。

母亲!

这声音断断续续,却十分清晰,他便是做梦也不能忘记,那确实是母亲的声音。

这声音微微颤抖,听来空远,似乎说话的人,相隔在很远的地方。

是了,在另一个世界,在人人最畏惧的奈何桥彼岸。

那一抹阴魂,至今未散!

深爱他的母亲,在等着携他回归那永恒黑暗吗?

他的死期,终于到了吗?

那声音喘息着,又继续了一句。

“天洗此刻你在哪里看着我?”

他茫然地转动着眼眸,忽然想起当年,玉照广场上火马车,轰然撞上城墙,皇城烟花,灿烂满了眼眸。

彼时他在帝歌城内矮山之上,面对着皇城广场的方向。看着场上的士兵们打扫善后,将母亲的尸体装入布袋收殓。

对着那布袋,他静静酹一杯酒,然后,下山。

他从头到尾都在。

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去救母亲。

天意注定,他不做无谓的牺牲。

然而此刻,听见母亲微微森凉的声音,他忽然觉得寒意从心底渗出,瞬间冻结了血液经脉和体肤,他陷于人生最大的茫然和恐惧之中,短暂忘却了身周诸事。

只有死亡本身,能让人忘却死亡威胁。

然后他忽然听见轻微的“嗡”一声,掌下的那个东西被震动了。

他惊醒,立即撤手,然而终究是迟了。

天地忽然一凉,现一片朦胧绿光,氤氲如春雨,淅淅沥沥罩了慕容泽一身。

而景横波则被他掌力的余力激飞出去,半空中无数人来接,有想要趁火打劫的雪山中人,也有裴枢七杀和耶律祁。

景横波在空中倒飞,隐约听见慕容泽一声惨叫,她唇角笑意一抹。

她赢了。

那白光是强光手电,刹那令慕容泽失明,没有见识过强光手电照眼的古人,要如何抗拒这强光和内心的恐慌?

此时再操纵录音笔,断续放出桑侗遗言,忽然听见死去的人说话,谁能不魂飞魄散?

她根本没打算和慕容泽你来我往打一场,他瞎了,她甚至将自己送了上去。

她的胸口,藏着宫胤送她的那块玉盒,女皇玉玺,龙家信物。

她记得当年帝歌事变,她曾摔过一次那盒子,那一刻绿光大作,周围的人都在其中瞬间死去。

此刻,当年一手操作帝歌事变的人,笼罩在帝歌那年的那一蓬绿光下。

这是因果,是循环,是报应,是轮回。

睁开眼看见分外蓝的天,雪山冲入眼帘,她知道底下就是湖水,可此刻万分疲倦,她只想在温柔的湖水中沉睡,将过往和过往中的宫胤,好好回想。

“哗啦。”一声,她落入湖中,湖水冰凉,她身子立即开始下沉。

忽然一只手拖住了她,将她拖到岸边,随即她落入一个怀抱。

她睁开眼,看见耶律祁微有焦灼的脸。

只是此刻的耶律祁看起来很有些奇怪,他的脸色很红,眼眸也发红,抱着她的手在微微发抖,似乎在努力将她向外送,却又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以至于连脖颈都炸起青筋。

她以为他是受了惊吓,正要微笑安慰,耶律祁却猛地放开她,将她扶坐在草地上,匆匆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一裹,便立即退开。

他碰到自己外袍的时候,不知怎的,“哧啦”一声轻响,似乎里头的衣裳被撕裂了一块,耶律祁颤了颤,景横波却没在意。

景横波牙齿格格打着战,拢紧他的外袍坐在湖边,这才发现已经开始混战,慕容筹怀中抱着生死不知的慕容泽,脸色铁青,雪山长老们和七杀裴枢战成一团。

耶律祁匆匆走开,她以为他是要去助阵,自然不会阻拦,只是微微有些奇怪,正常时候他会先问问她情况如何的。

他转身的那一刻,景横波忽然觉得,好像看见他丝质的薄薄亵衣内,似乎有些什么颜色透出来

她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幸亏自己闪得快,慕容泽又失神了,最后的掌力没能完全发出来,她没受什么伤,只是有些气虚。

那边耶律祁已经加入了混战,景横波有点担心地站起身来,她觉得耶律祁的步子似乎有些不稳。

“宗主!”她大叫,“公平决战,生死不论。这是早说好的,你们现在算什么?”

“你那是公平决战吗?”慕容筹脸色铁青,“下作鬼蜮伎俩!”

“有说不允许用智吗?”景横波嗤笑,“要说不公平,我还不会武功呢,你还不是允许你武功高强的儿子和我决战?谁更不要脸?”

慕容筹森然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必说了!”

景横波看看四周,微微有些奇怪,紫微上人怎么还没出现?

随即她目光落在耶律祁身上,和他对战的大概是一个雪山长老,趁他一次脚下浮动,忽然手势如鹰,猛然一抓一撕。

耶律祁闪身避开,动作却慢了一步,“哧啦”一声,衣襟拉开,胸腹间一道血痕。

慕容筹正厉声道:“来人,速速将少宗主送到后山”

他声音忽然一顿。

片刻之后,他身影一闪,出现在耶律祁面前。

他身后,慕容泽滚倒在地上,被天弃扶住。

看他亲自过来,那个长老更加卖力,出手更猛烈凶狠,耶律祁身形连闪,慕容筹眼神直勾勾的,盯着耶律祁的胸腹,却因为那长老和耶律祁对战激烈,两人转来转去,他始终看不清楚耶律祁身上的情形,不由自主也跟着转了好几圈。

景横波看得眼珠子都险些瞪了出来——这一幕有点滑稽,有点诡异,慕容筹这是怎么了?

身边人影一闪,她侧头,看见紫微上人。

没等她质问老家伙为何不帮手,紫微上人已经摇摇头,道:“这架,马上就要打不起来了。”

“什么意思?”

紫微上人没说话,那双比女子还明媚如秋水的眸子,忽然透一抹淡淡哀伤,低低道:“原来是这样只是,她也不愿意结果是这样的吧”

他叹息着,悄然转身,长长的紫袍无声拖曳在草地上,有几只白狐,从草丛里跳出来,遇见这熟悉的袍子和颜色,下意识地停住,瑟瑟等待。

紫微上人停下,看着脚底白狐,绿草紫花,这些场景似曾相识,或许不久之前,这草地,这花,这狐,都曾被那人抚过。

那人抚着这些美好的事物时,在想着什么?

不管在想什么,岁月终究如流水过,恩怨爱嗔是水里的游鱼,滑过生死的边界,不留痕迹。

他最终没有停留。

抬起脚,轻轻跨过。

那边,跟着转了好几圈的慕容筹,终于耐不住,一声“住手”,抬手粗暴地掀开了那长老。

耶律祁立即停手退后,微微喘息,不是因为脱力,而是脸红得不正常。

慕容筹目光盯住了他的胸腹间——几道爪痕之下,红色云纹清晰鲜亮。

他倒抽一口凉气,霍然抬头,盯住耶律祁。

耶律祁有些愕然地看着他,觉得他神色过于诡异,又退后一步。

他退后一步,慕容筹就上前一步,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耶律祁一惊,肩膀微微一动,慕容筹急声道:“孩子!”

这一声声音很大。

四周大家虽然在打架,但已经注意到这里的诡异情形,都竖着耳朵听,此刻听见这一句,齐齐一呆,不由自主罢手。

连匆匆赶过来的景横波,都傻在了原地。

在地上喘息挣扎,满脸满身血迹模糊的慕容泽,浑身一僵。

此时那长老也终于看见了耶律祁胸腹部的云纹,随着他骇异的目光,众人纷纷看过去,然后,神色各自精彩。

雪山长老级别以上的人,自然都知道这红色云纹代表着什么,几位老者,当年还曾亲眼看见夫人如何在那尊贵的婴孩身上,亲自刺下这用雪山特殊质料才能绘就的特殊图腾。

有人在抽气,有人喃喃道:“天啊”

有人低低道:“继承人图腾!”

有人唏嘘,“可惜夫人看不见这一幕了!”

耶律祁抬头,看一眼众人神情,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图腾,忽然似乎明白了什么,猛地退后一步。

“不不”他轻声道,原本火红的脸色,霍然转为苍白。

不,不要。

不要这么残忍的真相,不要这么嘲讽的命运,不要在一切尘埃落定不可挽回之后,面对人间至惨至悲至无奈。

景横波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到此时,谁都能看出怎么回事了。

她心中也是一片混乱一片冰凉,一声“天啊”喃喃逸出咽喉,却发现声音干哑不能听,喉咙痛得要命。

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所有人都停了手,所有人都呆呆看着耶律祁,耶律祁呆呆看着所有人,不远处,慕容泽忽然发出一声惨厉而不甘的嘶嚎。

这一声宛如惊破噩梦的巨锤,惊得所有人都一颤,慕容筹上前一步,耶律祁立即退了一步。

这一步竟然退得踉跄。

景横波忽然冲上去,一把拉住耶律祁,转身就走,“好了,就这样了,耶律,我们走,走!”

“好走,走。”耶律祁立即随她转身,一转身,就听见身后慕容筹轻声道:“孩子”

耶律祁浑身一抖。

轻轻一声,如巨剑劈下,刹那间宇宙裂开,时光倒流,回到蒙国那流血飞雪的一夜。

回到那夜明月下落霜的屋瓦之上,那个女子在自己面前轻轻倒下。

她倒下时,也如这男人一般看着他,在后背重重接触屋瓦时,她在呓语,宛如身在梦境,眼神却清醒而苦痛,在他眸中灼烧。

到此刻他终于听清了那句话是什么。

“孩子,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

我是你的母亲。

喉间忽然一甜,一口血涌上,他死命忍住,仰起头,似见天际雪峰,轰然压下。

自幼知道自己是弃儿,多少年午夜梦回时,也曾幻想过如何与父母重逢,如何见父亲庄肃,母亲慈爱,想过届时自己该如何应对,是冷面相对问个究竟为何要抛下自己,还是不可拖延立即扑入他们怀中,想了无数次没有结果,总是唏嘘着沉入梦境,在梦中对自己一遍遍说,有缘终见,无缘便罢,人生里多少求不得,守住此刻身边人便好。

到头来,有缘,却是生死缘。

到头来,什么都遇不上,求不得,守不住。

到头来相见不识,反目成仇,自己的剑尖,刺入血脉相连那人的心口。

那夜的剑光,那夜的血,在此刻飞旋重来,绞入肺腑,创口深重,一生难复。

他忽然失去了力气,任景横波拖着自己行走,忽然一个踉跄,脚下踢到一个罐子。

他浑浑噩噩地低头,身边景横波“啊”一声,扑过去要挡住那罐子。

但已经迟了,他已经看清楚了。

那是许平然的骨灰罐,先前景横波和慕容泽对战时,放在一边,不知何时在混战中,踢入到了场中。

耶律祁定定地看着那罐子。

青色的瓷面光泽幽幽,似这命运给他的一个冷眼。

风穿过胸膛,透体生凉,比剑还凉。

他腿一软,再也站立不住,猛地扑跪于地,抱住了那个冰冷的罐子。

他额头死死抵在那罐子上,罐子滑凉,冷意直入心底。那罐子在他掌心和额下辗转辗转,将一地芳草碾碎,将额头碾一抹深红,青瓷上血色殷殷,滴入草丛。

他在草地上蜷缩成一团,仿若婴儿在母体内的姿势,仿佛这样便能抵受住这命运的伤害,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冰凉巨大的痛苦,在怀中用血肉焐化。

他至始至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似连冰湖雪峰都似在战栗呜咽,天地间生出巨大的压抑力量,要将这苦痛和悲愤压入黄泉三丈。

景横波立在他身后三尺之地,再也无法上前一步,仰面向天,热泪滚滚而下。

苍天,你既降生命,何故折磨!

身边,一个雪山长老,忽然上前一步,对慕容筹道:“宗主,今日大典,宜紧急停止,我天门真正继承人既然出现,传承大事应另行商榷”

景横波一巴掌就把他打进了旁边冰湖。

这时候说这些,要耶律祁如何接受!

耶律祁忽然站起来,抱着沾满泥土青草和血迹的罐子,踉跄冲了出去。

他速度如风,一眨眼便越过了草地,景横波要追,却被伊柒一把拉住。

这平时嬉笑自如的男子,此刻也神情严肃,对她轻轻摇头。

景横波闭上眼,一任风中落热泪两行。

冰湖里雪山倒影似要将人夹于其中。此刻这天地如此大却又如此狭窄。

容得下人间万物,容不下一腔热血,容得下山川河流,容不下一怀期待。天意的车轮一轮轮滚滚碾过,那些年华与美满,断裂顷刻,深雪长埋。

“少宗主,我们该去哪里?”

“别叫我少宗主了没听见少宗主已经换人了吗”

“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少宗主。”

“呵呵,天弃,名为弃而不弃,这时候,我爹都弃了我,你却不弃。你放心,你的愿望,我一定帮你达成。”

“多谢少宗主,不过少宗主何必这么匆忙地离开雪山?宗主并没有说什么啊”

“还需要说什么吗?那群老家伙最重身份传承,耶律祁是他和许平然的儿子,而我只是外室之子,身份就比不上。更不要说我在那该死的暗器之下受了重伤,还有景横波挑拨离间说我不能人道无法传承烟火了他们如何还会要我这个继承人!他们现在满雪山地找耶律祁,难道我要等耶律祁被找回来杀了我吗?”

“那公子,咱们该去哪里?”

“我提早离开,就是为了将我的异人军带出来,这是我东山再起的力量,不能有失。雪山周围已经不能呆了,我要找个安全的地方养伤,那地方,还要能藏住我的异人军,我要在那里积蓄力量,迟早有一天,把今天的帐和景横波,好好算一算”

“对了,公子,您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一个地方,您说,上元城黑水泽,怎么样?”

“上元城黑水泽?这不是女王起家之地吗?”

“是啊,但女王现在已经离开,也将横戟军主力带走了。之后上元城一直由夏紫蕊帮女王打理,如今夏紫蕊也死了,上元城暂时无主。您以前不是说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吗?去那里,一定没人猜得到!而且,上元城就连接着黑水泽,地方广大,也是养异兽的好地方,说不定还可以在那里扩充实力,那里您也熟悉,还可以借助十三太保的力量”

“然也!真真是再合适不过的地方,天弃,没想到你脑袋如此灵光!那就去上元,等到了上元,安定下来,我就给你施术。”

“谢公子!”

铁骑在玳瑁大地上奔行,整个地平线黑压压一条,深黄色的烟尘,直卷上云霄。

女王深红旗帜在最前方飞卷。

时隔一年再度回到玳瑁,景横波却没有心思欣赏玳瑁的变化。她刚远道而归——从雪山上下来,去了普甘一趟。

当初,那个无比坑爹的锦衣人,在坑了她无数次后,离开前曾给她留下一句话。

“此次回国,曾经过某座雪山,遇见了颇为有趣的事,想来你会感兴趣。不过本王从来不无故对人示好,且将此事留存。将来你若逢上生死为难,无法自决之事,可前往普甘阿隆庙,跪上三天三夜,自有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