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爱情的意义有更鄙俗的一面。”翟临川说话一如既往的简洁,却有些拐着弯的故弄玄虚。

春蕊说:“肉|体的欲望?”

春蕊的直白令翟临川怔了怔,尔后他点点头:“嗯。”

“可我不认为梁竹云看着李庭辉会产生肉|体的欲望。” 春蕊完全不赞同。

虽然这部电影整体的基调晦涩阴沉,将善恶两面的人性刨开给观众看,但它的主线——梁竹云和李庭辉的相遇,像隆冬过后升起的春日,春蕊感觉到,是明亮而和煦的,而赤|裸的肉|体欲望表达太过强烈,二者相悖。

“不会,他俩之间不会发生这个,他俩是朦胧而美好的。”翟临川挠挠头,沉吟片刻,组织解释的语言:“我只是希望她从一开始便知道爱情除了心里的感觉,还有身体上的,她开窍慢。”

春蕊歪歪头,依旧费解。

翟临川再添一句:“梁竹云还有以后。”

“还有以后”四个字,粗听起来春蕊没多大反应,细细一品,她心头一颤,抬眼看翟临川认真的眉眼,整个人愣住了。

翟临川所说的“以后”俨然是戏外了。戏里,梁竹云离开家后故事便戛然而止,剩余韵悠长。春蕊所能演绎的不过是梁竹云生命须臾的时光段落,它刻骨铭心,它充满希望。然而,余下的岁月更加漫长,陌生的人海里跋涉,注定艰苦。

翟临川并没有草草收笔,他比任何人都相信自己笔下人物的真实性。他用他作为作者的温柔和浪漫,尽可能地延展梁竹云生命的长度。

“我知道了。”春蕊的胸口五味杂陈,“我接受这个情节安排。”

“嗯。”翟临川想想说,“咱俩加个微信吧,有什么问题及时交流。”

“好。”春蕊掏兜摸手机。

两人加上微信,翟临川匆匆走了,他需要跟赖松林讨论拍摄的可行性,然后让赖松林去与全德泽和宋芳琴的经纪人交涉,毕竟是小尺度戏,两位老戏骨可能存在顾虑。

春蕊保持思想者的姿势,呆坐在原位没有挪动,她愣神,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严征闲不住乱晃,无意晃进了休息室。

春蕊循脚步声声抬头望向他,严征察觉她的眼神有些深沉和茫然,不似昨天那般的狂放和大胆。

“外面下雪啦?”春蕊视线下落,看严征的头发和肩膀上铺了一层亮晶晶的水珠。

“落了雪粒子。”严征抖抖衣领,拉来一张折叠马扎,靠近电暖扇坐下。

“哦。”春蕊说,“你拍完了吗?”

严征说:“光线不好,赖导让等等。”

春蕊点点头,没再搭腔。

房间的灯没有打开,黑沉沉的,电暖扇照出一束暖黄的光晕。

严征瞧着春蕊手里捏着一张纸,说:“编剧新写的戏份吗?”

“是。”春蕊说,“你要看看吗?”

严征伸手接过来,速读完,评价道:“翟临川很有想法。”

春蕊表示认同。突然,她面色凝重起来,将目光在严征身上巡视一圈后,略有迟疑地问:“严老师,你觉得我像梁竹云吗?”

与前天赖松林问她“你觉得严征是李庭辉吗”的句式相同,但不同的是,“像”和“是”比起来,语气里暗含着怀疑以及不自信。

“不知道。”严征理性地分析说:“我们两个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手戏。如果表演的时候,在那一刻的镜头前,台词也好,动作也好,你真正说进了我的心里,影响我的行为和情感,那你就是梁竹云。”

“好难。”春蕊哭丧着脸:“我心里突然没底了。”

严征讶异,春蕊一直以来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没搞懂她怎么猛然陷入了沮丧情绪:“你前天开会不还是挺有把握,分析人物头头是道,怎么今天自我怀疑呢?”

“可能……”春蕊一阵沉吟,说:“惧怕……权威。”

“嗯?”严征发现她走起深沉路线,用词晦涩,他努力思考“权威”指哪一方面,好半天,相通后,粲然一笑,说:“这里没有什么权威,你又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因为别人认真做事,便退缩到譬如‘他吓到我了’、‘我害怕表演’的自卑想法,这很愚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