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对,是我爱人和两个儿子。”苏愉满面笑容的查看,把三封信给揣着兜里,包裹和盒子都往她住的小屋里面搬。照相机是她让宁津从南方给她买来的,跟照相机装在一起的是两条薄棉围巾,还有一罐擦脸的面霜。

小远跟平安寄包裹还各寄各的,小远寄来的是红肠和巧克力等耐吃的熟食,还有罐头之类的。平安寄的应该是他自己动手做的,一把锋利的小刀和能折叠的拐杖,下摆是分叉的,按他信上说的:听闻沙漠里蛇多,这两样是给母亲大人防身的。

红肠苏愉拿了两袋出去中午加菜,其他的她都留在屋里自己平时不想做饭的时候填肚子。

“你买照相机干嘛?”彭立问。

“记录,给我们自己看,也是为了给外界看。”苏愉打算以后出门了就拍些沙漠里的景色,荒芜的、壮阔的,以及植树种草前后的景象,凡事都是有对比才有变化。

“我们这里种的草,一年的长势还不如外面一个月的,如果自己不宣传,不让外人知道我们的艰难,那我们在外面的人看来就是混日子混工资的蠹虫。很多人都不了解沙漠的情况,也不了解植树种草的难处,我打算每月写篇稿子附带照片投稿,营销我们自己,也吸引更多有志之士来出份力。”苏愉说。

彭立笑着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在他看来写稿登报就是邀功或是叫苦,反正他是做不出这事来,但相机已经买了,还是人家私人的,他只能说:“随你,你不嫌麻烦你就弄,稿子中选的稿费也由你自己得。”

可不止稿费这么简单,她要的是长久的影响,她照的这些照片都是治沙成果的证据,以后要是有哪个王八蛋敢把她跟他们风吹日晒好不容易侍弄长大的树给砍了,她非把他搞的名声烂大街。

苏愉遵守她来西北之前允下的承诺,每个月都约时间回东北去看儿子,往往在她到之前宁津已经先到了。他们父子三个嫌她能待的时间短,但她给自己放假的行为已经让她的同事有了意见。

八月份的月末,老吕开车出去的时候,苏愉收拾妥当准备搭车出沙漠,刚开车门就被人喊住了。

“苏愉,我们这都在跟沙土打转,你这每个月都外出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她直问老五。

“你说有什么不好?都是拿国家工资的,我们天天累死累活的,你倒好,跟来旅游的似的,还每个月都外出探亲,我们要都像你这么干,那还治什么沙?天天跑出去好吃好喝算了。”

苏愉笑了下,进屋从箱子里拿出她的工作资料,递给老五后说:“老五你看看我的工作内容是什么?是组织、协调、指导和监督沙土地植树种草进度。如果放在厂里我就是个有名目的小领导,放在村里我就是技术员,你是见过领导下场干活还是见过技术员在秋收春耕的时候下地抢收啊?我除了休假的几天,我哪天不是跟你们一起种草然后剁稻草往沙里埋,我做这些活儿的时候怎么没人出来说:苏愉,这不是你干的活儿,你就站一旁看着就好了。顶着太阳喊下工的时候你没漏了我,草种下不知死活的时候你第一个喊的是我,我领的两份工资啊?”

苏愉话落地后,现场一片安静,老吕打破沉默的氛围,挠头说:“苏愉,走,我送你出去。”

“等一会儿,我话还没说完。”她抽走老五手里的工作分配证明,折成巴掌大的纸块装进包里,女王似的昂首环顾一圈,淡定地说:“我是跟你们一样有报效祖国的心,也有治沙的热情,不然我不会主动申请来西北。但我是大学毕业生,我头脑里装的知识它不允许我单单做一个埋头种草的苦力,我要做的是统筹全局,做好预测和后续防范,在你们有人问我西边和东边沙土地哪个湿度大、哪个土质好、哪边适合种沙棘哪边适合种小草的时候我能给出准确答复并能承担责任,我付出的心力对得起我每月三四天的休假。”

她说完就上车,一副不再多谈的样子,老吕也识趣不提,跟往常一样,两人说好四天后她坐他的车再进沙漠。

苏愉带着她写的稿子跟两张照片先去了邮局,装进信封里填上新绿意报刊的地址给投进邮筒里,然后搭车去了火车站,坐上前往东北的火车。

回来后她满面春风,跟人热情打招呼,完全没有前几天还争吵过的样子,要不是当时在场的人多,他们还以为是做了场梦。

她还是按照跟往常一样的行动计划做事,该去植树种草就去,该剁稻草就剁,该埋头钻屋里写报告写论文还如常写,就像那场争吵没发生过一样。

但还是有效果的,至少现在没人阴阳怪气她,也不再有这个那个让她帮忙打下手的事发生,她写论文的时候也没人敲门问她是不是闲着在睡觉了。

真是人善被人欺,不发威就有人拿你当软柿子捏。

有树满坡在,苏愉对植物的生长情况判断的十成十,种下去没能成活的小草和灌木在有死亡迹象的时候就给拔出来重新补种,植物是缺水还是病虫害也都判断的准确。一年下来,苏愉已经奠定了她的领导地位。

一个人的力量终归是小,苏愉先跟树满坡学,等不用它指导的情况下就能判断准确七成后就把技巧写下来教共处的同事们,还不忘给小远寄过去一份,大家一起学,学会了可以教其他人,那也不用逮着她一只羊使劲薅。

年末,新绿意报刊登发了关于西北治沙的成果,报道的内容全来自苏愉的投稿,从年初的荒寂沙土地到年末的点点绿意汇成的绿海,看着欣喜又可笑,草苗苗瘦弱的看着是真的很可怜。有人谈论说一年的成果还不如他撒了麦种一个月的长势好,也有人怀疑那手掌高的小苗苗能不能挡住漫天的风沙。

看着报纸,沙漠里的众人暗骂说这话的人脑子被驴踢了。“把这里的沙土运到他家地里,他要是撒了麦种能出苗,我喊他祖奶奶都行。”老五愤声大骂:“格老子的,路走的没多少,话倒是说的大。”

“苏愉,你看要不就别投稿了,他们也不懂,我们辛苦一年的东西成了他们嘴里可有可无的了。”彭立建议。

“嗐,他们不懂有人懂啊,现在不懂再过两年能还不懂?我们要是不宣传,十年后这里就是有千倾参天大树,他们也只会惊叹:哇,树的生命力真顽强,在这贫瘠的沙土地也能发芽生长,还长这么粗壮。”

其他人被她阴阳怪气的语气逗笑了,但想想她说的,要真有那一天被人抹去了他们的功劳,可真是要气的去撞树。

外界没见识的讨论声不止,对沙漠有了解的人忍不住下场科普,前期贬得厉害,现在动静闹大了就开始有人夸。

引来了懂行的人,沙漠里治沙人的工资难得的上提了一个台阶,苏愉也在林业局领导心里留了个好印象。

之后苏愉再投稿就掺杂着趣味性的日常或是沙漠里难得的奇观和昼夜温差的介绍,贴近生活又开阔眼界性的介绍让她十次投稿六次都能刊发出去。

到了85年春,苏愉已经来西北三年了,她在沙漠里植树种草取得了比较显著的成果,学术上写的两篇论文也过了审,已经进入了实验验证环节。这年春天,她升职了,成了西北沙漠治沙部门的一个小科长,在调回林业局和继续留任的两种选择下,她选择了继续在沙漠里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