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节

她素日是不爱对底下人发脾气的,这会冷着脸,更叫人心惊胆战。

故而景阳宫上下均响声答应着,方叫钮祜禄贵妃眉目稍稍舒缓,扶着宫女的手转身入了正殿。

景阳宫与钟粹宫只隔着一条长街,这边庭院里这样大的动静,隔壁正在廊下指挥宫人扫雪的佛拉娜自然听到了,转头一看,拧着眉问:“他们今儿个怎么了?”

“许是有什么事吧。”雀枝翘首瞧了瞧,道:“景阳宫贵妃不常给宫人训话,这样大的动静,想来不是小事,要不要奴才去打探打探?”

“不必了。”佛拉娜摇摇头,“有什么要紧的,还是扫好咱们的门前雪吧。皎娴这丫头真是闲不住,又出宫找她姐姐去了,也不只道她姐姐姐夫新婚,容得她去叨扰。”

雀枝便笑道:“咱们公主从前就黏着嘉煦公主,嘉煦公主出嫁,最不适应的便是咱们公主了,如今嘉煦公主常常打发车马来接公主们出宫耍去,也是美事,咱们公主也能散散心。况哪回有空手回来的?衣裳首饰都是小处,那些宫外的胭脂膏子脂粉盒才新鲜,偶尔还有些小碗小盘的,再多几回,只怕嫁妆都要凑齐了。”

她这话说的,院子里扫雪的宫人都止不住暗笑。佛拉娜也忍俊不禁,无奈地摇摇头,叹道:“也罢了,孩子大了,再过一二年,也不知在我身边留不留得了。”

说起嫁女儿,便是佛拉娜心再宽,也不免神情郁郁,雀枝见她的模样,便也笑不出来了,只轻声宽慰道:“咱们公主正改配个性格温和、文质彬彬的书生,就留在京师里,能够时常入宫陪伴你。奴才见嘉煦公主额附那般便很好,待嘉煦公主百般体贴,要说他是个风流种子,那日宴上多出挑的宫女、舞姬都不见他多看一眼的,只全心全意看着公主。”

“能碰到这么个人,是皎皎的运道,咱们羡慕不来,只怕也没那个福气。”佛拉娜垂眸望着台阶下积攒了厚厚一层白雪,轻轻感慨:“只怕我的皎娴,连留在京中都是不成的。”

雀枝一时默然,转瞬劝道:“起风了,这寒气直往骨头里钻,咱们进屋吧。奴才叫人把暖炕升起来,好生暖和暖和。”

“不必了,在这宫里啊,习惯冷要比享受热能叫人心里舒坦。”佛拉娜微微弯起唇角,看淡洒脱的模样下掩盖着的却是讽刺与无奈,“又要下雪了——”

她长长感慨一声,吩咐:“不必扫了,回去左右也没什么人来,看这天色,不出一个时辰,准保有雪,届时又白扫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等下一场雪停了再扫。”

底下的太监们听了,不由得松了口气,纷纷应“嗻”。

关于皎娴的婚事,近日也被提上了讨论的日程。

皎皎的府中,她也为此与皎娴推心置腹地谈了一场。

彼时姊妹两个屏退左右,将妹妹们打发出去吃糕,安隽云被安排带着留恒去花园里逛。

皎娴见皎皎这样安排,便知道她是有话与自己说,甚至心中猜出了八九分,却并未先行开口,只亦步亦趋地跟在皎皎身后。

眼看着她点炉子煮茶,旁人做出来会有些粗重的动作,落在她身上却是如行云流水般的好看,皎娴不由笑着道:“到底是大姐姐,这移炭火升炉子的动作,旁人做起来难免粗重,姐姐做起来却还是这样好看,仿佛手上拿着的不是钳子,是玉簪画笔一般。”

“你这样夸我,倒叫我怀疑你是有什么想要的。”皎皎随口打趣一句,与皎娴对视,姐妹两个都笑了。

皎皎自在炕上坐定,又冲打算坐在西下的皎娴招手:“过来姐姐身边坐。”

皎娴抿抿唇,还是走过去坐下了,顾左右而言其他地道:“从前害怕出嫁了会被陪嫁的嬷嬷辖制住,毕竟都说公主府里嬷嬷的话比公主的还有力度。如今倒觉着姐姐这里不同,里外上下都是令行禁止,尤其是姐夫!”

她笑嘻嘻地搂着皎皎,头贴在皎皎肩上,声音分明轻快,却无端叫皎皎觉着心里沉甸甸的。

“你休要打趣我了。”皎皎轻抚她的鬓发,又笑了,在她耳边低声道:“想找个什么样的驸马,与姐姐说说,姐姐替你探看探看。不是姐姐自夸,这整个京师里,凡是官家的、适龄的俊秀男儿,姐姐总能替你查出来。”

皎娴道:“我不是打趣你,我是真觉着,你和姐夫这样很好。好到让人看着,不自觉地对未来的夫婿也提高了要求,可姐夫这样的人,便是打着灯笼找,普天下又能寻出几个呢?”

“你总是说这样泄气的话。”皎皎不由拧眉,看着她,似是嗔怒:“皇家的公主,要什么没有?便是找个额附,想要寻个体贴的,还不容易吗?”

皎娴笑着看她,神情平静,反问:“容易吗?就说姐姐你,若不是慧娘娘执着,汗阿玛也不舍得你,你与姐夫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成了事?只怕从此就是天涯陌路、天各一方,此生无缘,再不能见了。”

皎皎深深看她,“你若是不想,汗阿玛也不会为难你。你若是有合心意的人,留在京中也并非难事。”

“但我和你不一样啊姐姐。”皎娴鼻子微有些发酸,却笑得很灿烂的模样,“我额娘这些年宠爱渐稀,与汗阿玛虽有几分旧年情分,如今也已陌路。胤祉如今看着还小,但再长几岁,也要娶福晋、入朝堂了,我外祖家不成气候,帮不了他什么,他只有我这个姐姐了。若是我嫁到蒙古去,夫家显赫,额娘在宫里腰杆子更硬不说,胤祉日后的路也会更平顺坦荡。”

皎皎大惊,忙道:“你怎会做此想法?汗阿玛不是凉薄之人,待荣娘娘、你与胤祉都不薄啊!你怎么会这样想?”

“旧年的情分,总有消磨殆尽的一天。”皎娴侧头又靠回她的身上,声音微有些飘忽,却很平静,“宫里总有许多许多的新人,汗阿玛还会有许多许多的孩子。我想要给我额娘更多的底气,若是有一个远嫁蒙古的公主,她也算对这爱新觉罗家有所付出贡献,旁人待她便要更尊重几分。即便等到再日后,更久远的日子里,只要我在蒙古一日,就都是我额娘的颜面。”

皎皎被她说得心里发酸,眉头紧锁,不由打断道:“你先要清楚,荣娘娘位列四妃之一,手握宫权,足以表明在汗阿玛心中的地位了。”

“如今的情意,已经是当年的情被岁月消磨过的了,日后还是许许多多的年月,你说,等过了许多年,这份情意还剩下多少?人都道我额娘如今尊荣不尽、膝下儿女双全,如今算是立住了。

可宫里头,这些事是最难说的,总会有新人涌上来,我是亲眼看着宜妃与德妃后起直追,如今还与我额娘同位而尊的。说句不尊敬的,她们的出身甚至比不得我额娘是正经满洲正黄旗,不过包衣出身,却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还不是汗阿玛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