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节

罗褚先是点头,又赶紧摇头, 叹息道:“看来是我多虑了, 皇上一向看暮玉,又怎么舍得他真的去死。”

“那就好, 那就好……”沈郁陪在他身边, 擦去他额头上的冷汗,他很是疲倦,靠在她肩膀上便昏昏沉沉了过去。

沈郁帮他拢紧衣衫, 一想到他昔日里强大如神祇, 如今却虚弱不堪,心里有些自责, “如果他没有遇到我,会不会……”

“你可别这样说。”罗褚赶紧打断她的话,“如果他没有遇见你,估摸着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他平日除了听皇上的命令,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人人都畏惧于他,不敢与之交心,他从小到大都未曾体会过温暖,你说他这一生得有多孤独凄苦?”

罗褚的话,让沈郁又想到了霖山。她不知道怎样艰苦恶劣的环境,才能培养出这样冷心冷清的人。她心疼地握住他冰冷的手,“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他以前是什么样的?”

“以前啊。”罗褚回忆了起来,他慢慢坐下,这一想就想得有些遥远,“我还记得师祖刚带他回来的时候,他穿着粉色的裙子,特别漂亮,我们都以为他是个妹妹,什么好吃好玩的都往他面前送。那时候霖山没有女弟子,他的吃穿用度皆与旁人不同,他又初识未开,也未曾有人引导他,所以一直,一直都误以为自己是女孩子,与旁人不同……”

“因为他性子孤僻,从来不接受别人的示好,所以那些喜欢他、讨好他的人,转而怒骂他清高、不识抬举,他不知该如何反击这些恶言,便只能越来越疏离众人。后来师祖回来,我们才知道是师父弄错了他的性别,那些对他求而不得的人,便开始丧心病狂地辱骂、诋毁他,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把自己关在悬崖边上,终日与寒潭为伴,彻底与他人隔绝。”

罗褚说得气氛都有些沉重了,赶紧故作轻松地道:“后来九千岁便扶摇直上,摘得比武魁首,获得下山的机会,后来更是得了皇上的赏识,平步青云,一路高升。那些曾经看不起他的,后来通通都要看他的脸色做人,总算是扬眉吐气了!”

沈郁听完仍然觉得心疼,他在宫里的处境都尚且如此,又何况是人多嘴杂的霖山?他不善于言辞,只能默默承受,他一旦动用武力,那些恶言恶语又会席卷而来。

“那你呢?你为什么没有疏远他?”

罗褚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想了很久,才慢慢道:“因为我是个好人啊,以前看他看可怜兮兮的,被人欺负都不知道还嘴,我就忍不住帮他嘴了几次,后来越嘴越觉得痛,就慢慢成了习惯,改不了了!”

沈郁竟是被他逗笑了,就罗褚这个口才,旁人还真不一定嘴得过他。她肩膀有些酸了,慢慢将凤千瑜的头放在枕头上,他睡得很沉,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那种沉,好像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会累会困的普通人,不再被九千岁的光环所加持。

她忍不住喃喃细语:“他选择退出秋罗门或许是对的,我从来没见他如此放松,睡得这么沉。”

罗褚也凑过来看,他好像突然有些明白凤千瑜的坚持了,九千岁这个身份确实带给了他很多殊荣,可同样也化作了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让他寸步难行,不敢去思考将来。

“也许对他来说,这是件好事。”

罗褚走后,沈郁留下照顾他。他睡到后面并不安稳,左手好像想抓住什么东西,沈郁以为是他的剑,就拿起“无畏”想放在他手边,剑柄忽然脱鞘落地,还剩了半截在剑鞘里,沈郁这才反应过来,离开秋罗门是需要断剑的。

她记得他说过这把剑是他师祖赠与他的,“无畏”二字也是他师祖亲手刻上的,便是希望他将来可以无惧无畏,立于这世间。而如今“无畏”已断,武功已废,他失去了所有的倚仗,当真可以睡得安稳吗?

沈郁忍不住蹲在床边,偷偷抹眼泪,不知道他的剑还能不能重铸,还需不需要送回去,他的仇家以后会不会找他的麻烦。

眼泪“啪嗒”一声落在断剑之上,身后的人将宽大的手掌放在她头上,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安心,“怎么又哭了?”

她转身问他:“你疼不疼?”

“不疼。”凤千瑜仍然摇头,他的面上白得连一丝血色都没有,掌心都是冷的。

沈郁握紧他冰冷的左手,贴在自己暖和的心口,“你每次都说不疼,这怎么可能不疼。”

“真的不疼。”他又笑了,唇上失了桃色,显得苍白无力,“你别哭了,你再哭我心疼了。”

这种时候还能说笑,看来还不算太严重。

沈郁等他睡过去,去厨房帮他熬了一点粥,他喝完恢复了一点精气神,勉强能起身。沈郁想着他一个人在浮华殿没法照顾自己,也不安全,便说:“要不你去我府上养伤吧。”

凤千瑜当然是求之不得。他忍不住将她揽进怀里,用下巴亲昵地蹭着她,“今晚就跟你回去好不好,浮华殿的床又硬又冷,不适合养伤,不像你府里的床,又香又软……”

他这般急不可耐,又吓到了沈郁,她赶紧说:“我只是带你回去养伤而已,没别的意思,什么又香又软,你又没睡过,可别胡说。”

凤千瑜笑了起来,有种得逞后的意,“我怎么没睡过?我旧伤复发晕倒那次,不就是睡了沈府的床吗,你以为我说的什么床?”

他说得沈郁耳根都红了,她赶紧起身想离开,他将她抓得很紧,忽然又示弱了起来,俯在她肩窝上,声音里都透着脆弱,“棉棉,我疼……又冷又疼……”

“我就知道你疼,你现在已经不是九千岁了,疼就说出来,不必硬扛。”沈郁心一软,骂骂咧咧着又坐下来,轻轻吹他的伤口,“好点了吗?”

他乖乖地点头,他真的太冷了,渴望着从她身上汲取温暖,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足以让他舍生忘死。那种渴望,仿佛刻进了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