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二十四、入v三合一

二十四、

霍宁玉在南阳居治病,一住就是大半个月。

好消息是素娘子果然医术了得,见闻广博。

不仅诊断出了所中之毒,缘自三年前在金谷寺后山被蛇虫所伤,还详细推算出了之后拔毒未清,又有其他药剂相克相冲等变化。

所以到了南阳居的头一日,第一次行针与第一剂汤药,都是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了些明显的起色。

然而到了十天之后,原本应当毒素彻底拔除干净的霍宁玉,情形却又有些反复。

素娘子再三查看,甚至连换了两个方子再试,效果也都不甚理想,最终在两日后给出了一个结论。

霍宁玉中毒日久,已入丹田深处。因着她已然上了年纪,体弱多年,强行彻底拔除干净已不可能,只能压制毒性,调养延年。

且像是今年这样的发病情形,今后可能每年,甚至每隔数月都会再发。

素娘子虽然可以给一些方剂丸药备用,但更稳妥的还是一旦再发,便送回南阳居,由素娘子重新诊治行针,再行救治。

这个结果,是贺云樱亲自到南阳居的篱门外,向萧熠转述的。

按着素娘子的规矩,萧熠与季青原皆不能进门,所以霍宁玉住在南阳居治病这些日子,只有聂大儒与蒋际鸿并窦启明来探望过两三次。

萧熠不管有多少手段权势,到了此时也不得不驻足在那简陋细弱的竹篱之外,不敢越雷池一步。

按着约定的时间,每三日一次,贺云樱会过来跟他说上几句话,转述霍宁玉的情形。

而这第四次上,带给他的便是素娘子最后的诊断。

“那现在母亲状况如何?”萧熠沉默了片时,才开口问道。

他穿了一袭宽大的水色道袍,竹簪束发,鬓发还算齐整,眼底却有淡淡的青色,双颊亦有几分清减,整个人憔悴而疲惫。

而贺云樱的状态却与萧熠几乎完全相反。

她点点头:“还好。母亲昨晚用了整整一碗粥,也跟我们出去散步了一刻钟,精神好了很多。”

在南阳居里粗茶淡饭,亲手劳作了十余日之后的贺云樱,面色红润,精神饱满,精致娇美的面容上满是生机活力,眉梢眼角全是舒心。

“我们?”萧熠微微扬眉,但声音还是那样淡淡的,就像是问起最寻常不过的事情。

贺云樱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昨天荀先生过来探望素娘子和母亲。”

至于随着荀先生过来的蒋窦二人,不提也罢。

“荀先生有心了。”萧熠微微垂目,“治疗之事,全凭素娘子做主便是。”

顿了顿,他伸手去抚贺云樱的肩:“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贺云樱却在他抬手的一瞬立刻后退一步,低头道:“母亲待我如同亲生,我能够多侍奉几日,原是我的福气。兄长不必客气。”

“你如此用心照料母亲,是因着你们的母女亲情。”萧熠的右手尴尬地在空中停了一瞬,薄唇边浮起一丝苦笑,“不是为了我。我知道。”

清越低沉的声音,满是自嘲。

“兄长说笑了。”贺云樱重新抬眼望向他,扫过他眼下的乌青,“母亲再过几日便能回王府休息了。兄长还是不要让母亲担心罢。”

说完,屈膝微微一福,便转身走了。

萧熠望着贺云樱的浅杏色身影沿着那条土路渐行渐远,一直到进了竹舍,也没有回头多看一眼的意思。

他这才转身,上了马车,淡淡吩咐:“去蘅园。”

萧熠坐在马车中,阖了眼帘。

良久之后薄唇微微扬起,但苦涩之意只有更浓。

他从袖中取出一叠简报,上头都是青鳞卫的的密报。

记录着母亲在南阳居的这些日子里,都有哪些人前来探望,各自停留多久,又有谁是被贺云樱亲自送到篱门外。

一字一句,都很简单。

是他一手督导调.教的密探,他以前甚至也教过贺云樱怎么写密报密信,怎么用最简单的字句,概述出最完整的情形。

然而此刻,他却恨不得那密信里所呈现的场景不那么鲜活。

他就不必自己在王府,在蘅园,辗转难眠之间却能清晰地想象到,蒋际鸿与窦启明在去南阳居探望,是如何与贺云樱言笑晏晏。

间中几日风雨大作,蒋窦二人带了另外两个文渊书院的学子,一同过去帮着素娘子的药童抢收要紧的药材,又加固竹舍房顶藩篱。

如此相助,才使得霍宁玉所用药剂之中关键的一味始终得用嫩叶,且风雨之夜亦不至于竹舍漏水难眠。

青鳞卫的密报里提到,贺云樱与素娘子一起亲手煮粥煮汤,犒劳几人。

如此种种,皆非逾矩之事,且其中受益之人,更是他萧熠的母亲。

因而莫说他此刻因密报得知,便是亲眼得见,也只能再三感谢,毕竟他自己不能躬亲出力。

“殿下,蘅园到了。”

萧熠默然沉思之间,马车已经停在了蘅园大门前。

他下了车,缓缓抬眼望向那华贵迤逦的亭台楼阁,湖光山色间美不胜收的绮丽盛景,却满心满眼皆是讽刺。

此时此刻,他不能亲自为母亲求名医、摘草药、侍奉榻前,也不能在风雨路滑时去扶住受伤的贺云樱,不能在风雨再起时为她修竹舍,正因为他是靖川王。

正是因着他的滔天富贵与权势,他才不能一步也不能踏进南阳居。

前世里,他曾与贺云樱说过很多次,“情势所迫”。

如今的时政局势并没有什么脱出他的预料,然而母亲死生危难之间,他却在南阳居的规矩面前,躬行体会了一次。

转眼又是数日过去,霍宁玉的精神体力皆已恢复,又从素娘子处得了日常用的丸药与汤药方子,便再三感谢,留下诊金,离开南阳居回到王府。

此时刚好是七月十三,老靖川王萧胤的孝期满足,便阖府上下一同到天音寺做了一场法事,祭祀除服。

当日晚膳之后,萧熠便去与母亲商议,预备过几日在王府设宴,宴请答谢蒋际鸿并文渊书院诸人。

毕竟霍宁玉能得到素娘子医治,是幸有蒋际鸿引介。如此恩义,只送厚礼,还是不足。至于窦启明等其余帮忙之人,便顺带一起宴请。

霍宁玉当然赞成:“如此甚好。这些日子在南阳居,文澄与仕晨两个孩子都出了不少力气,是应当好好感谢的。”

说着看向身边的贺云樱,伸手去摸了摸她的发鬓:“最辛苦的还是樱樱,这些天累瘦了不少。回头也要慰劳樱樱才是。”

“是。妹妹辛苦了。”萧熠离座起身,向贺云樱执礼一躬。

贺云樱起身还了半礼:“兄长客气了。”又望向霍宁玉,“母亲,到了该散步的时候了,今日要不要让兄长陪您?”

霍宁玉摆手笑道:“他大约还有公事罢,不像那两个孩子,我瞧他们整日盼着的,就是一同散步的那一刻钟。”

贺云樱心里不由一跳。

但目光扫到萧熠那厢,却见他神色很平静,似乎并没有留意霍宁玉话里取笑的意思,她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同时心下也盘算日期,按着前世的政局变化,德化六年的那几年大事里头,头一件宫变八月初就会发生,这时候的萧熠,应该公务非常繁忙才对。

上辈子她那样一心爱慕他喜欢他,才有了后来种种。

今生他或许还有延续下来的习惯,仍旧将她当做掌中物、笼中雀,觉得她理所当然是属于他的。

不过,从四月中相见到现在,三个月的推拒应该已经足够清楚,想来眼高于顶的靖川王、不久之后权势就会更进一步的摄政王,已经丢开手了罢?

她这里正在胡思乱想地猜测着,萧熠已经接话:“儿子确实还有几件公事。但公事如何忙碌,与妹妹一同陪母亲散步的时间还是有的。”

一句话又将贺云樱捎带上了。

不过这不算什么大事,贺云樱也是习惯陪着霍宁玉散步的,当下母子三人便从慈晖堂里出来,往王府花园方向过去。

贺云樱习惯地挽着霍宁玉的左手,萧熠则走在霍宁玉的右边。

“对了,樱樱,现在府里的孝期也结束了。有些事情也可以想想了。”霍宁玉虽然与萧熠才是亲母子,但过去八年分离,反而远不如与时常相见相伴的义女更有话说。

又拍了拍贺云樱的手,“先前在宫里,蒋贵妃提起的文澄这孩子,我还觉得太唐突。如今看起来却也不错。但你在淮阳时先认识仕晨的,是不是?”

“是。见过两次。”贺云樱含糊应了。

“伯曜,你觉着他们二人谁更好些?”霍宁玉忽然转向萧熠,认真问道。

萧熠心头像被刺了一刀。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后宅之中常见之事,便是身为正妻正妃,甚至中宫皇后,要为夫婿挑选妾室。

而所有人似乎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贤良之事。

他自己虽不这样想,先前却也没有觉得这种事情其实是混账至极。

但此时此刻,他居然觉得自己好像体会到了一点这样的心情。

不过下一瞬,萧熠还是赶紧将这个荒唐的联想丢开,干咳一声,和声应道:“这个,窦启明治学专注,蒋际鸿长于经济,二人都是文渊书院高足,学识都是不差的。”

对于萧熠这个四平八稳的回答,霍宁玉并不满意:“这也太笼统,比荀师姐上次点评的还简单。”

重又转头去问贺云樱:“罢了,治学经济都是小事,要紧的还是心意。樱樱,你自己觉得哪个更好些?”

一阵晚风拂过,几声秋蝉鸣。

但对于萧熠来说,此刻天地都是宁静而凝重的。

他甚至没有留意到,他的脚步虽依旧是平稳地跟着母亲,呼吸却几乎要屏住了。

“他们都很好。不过我暂时不想议亲。”贺云樱弯了弯唇,“长幼有序,府中既已除服,还是先为兄长定亲要紧。我不着急。”

“两个你都不喜欢么?”霍宁玉很了解贺云樱的性子,听得出她语气中并无羞涩之意,不像心有所属。

而贺云樱听着霍宁玉的语气,竟是遗憾非常,不由失笑,同时不忘继续祸水东引:“我并不着急议亲的,您还是先顾兄长的婚事罢。”

不料霍宁玉却并不想管萧熠的婚事:“你不了解你兄长的性子,他从小就有主意。高兴不高兴、喜欢不喜欢的,总是藏在心里。他若没将事情决定下来,即便问了,九成九也是没结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