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沉着脸道:“你何时变得这般的圆滑,怕是你还不知道这趟差事的重要性吧,这一次若是不能建功,慢说是百姓流离动荡,便是军中也将会断粮,你知道这会造成什么样的严重后果么?”

苏锦心道,后果再严重,也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你们早干嘛去了,南方大旱,连我们这些商贾都知道将会有饥荒,早在五六月间便要未雨绸缪,现在来堵漏洞,当然手忙脚乱了。

“大人心里有什么想法?能跟在下说说么?”

“当然要和你说,这次老夫只能在幕后,老夫一动,消息马上泄露,到时什么都办不成了;我是这么想的,朝廷对于囤积之罪早有明文,太宗端拱二年关于应允商家向官仓中入粮食的诏书中曾言:‘所有食禄之家并形势人,并不得入中斛斗、及与人请求折纳。违者,许人陈告,主吏处死,本官除名贬配。仍委御史台科察。其所中斛斗,不计多少,并支与告事人充赏。主吏自能陈告,并免罪,亦依告事人例施行。其监纳朝臣、使臣,不得受人嘱托纳中斛斗,违者并除名贬配。’;这一条后来被当做律法并入宋刑统之中,至今已四十余年。”

苏锦问道:“食禄之家我懂,何为形势人?”

晏殊奇怪的瞟了他一眼,似乎怪他连这都不懂,道:“所谓食禄之家并形势人,乃是指官员士绅之家,或有权势或有土地,此条便是杜绝在入中官仓的过程中产生损公肥私的舞弊之行。”

苏锦思索一番,轻轻摇头道:“这一条怕是要修改了,太宗年间的条款至今已经痼疾,我想正是因此条过于严厉,而官员乡绅则因此囤积大量存粮不入中官仓,今日局面未尝非因此条而起。”

晏殊笑道:“你考虑的有道理,不过却不是全部,当初太宗爷下这道严诏之时,乃是因为这些有权势地亩财产之人利用入中之机中饱私囊,简单的来说这些人财力巨大,在当地州县结成势力,控制粮米价格,朝廷官仓每岁中入粮食都有一个价格,譬如太宗年间朝廷的中入价格为每石四百文,然则新粮上市之时,百姓粜粮时这些人便把控市场,压低价格以三百五一石或者更低的价格借用朝廷名义收粮;利用小民急于粜粮之心理,低价收入,高价中入官仓,赚的差价。”

苏锦咂舌道:“原来有这些猫腻在里边,难怪太宗爷会下诏不让这些官员和势力人插手此事了。这势力人三字当真精辟,这些人可不是正是有势力之人嘛。”

晏殊叹息道:“可不是如此么?太宗爷便将此权力下放给了商户,当时怕是起了一段作用,加上刑罚严厉,据载也惩办了不少为了钱不要命的,但好景不长,又有其他花样出来了。”

苏锦道:“那是自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再完美的政策,总能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晏殊道:“这句话总结的好,正是如此,入中之权下放商贾,明面上官员不能插手,实际上暗地里官商勾结起来,玩出诸多花样;地方主官利用监察之权,不但依旧能把持价格而且到了后来以次充好、截留囤积、掺杂泥沙、利用发包之际收受贿赂,总之明目繁多,让人防不胜防。”

苏锦心头冰凉,这些家伙们简直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难怪自己这个无权无势的小商贾囤积粮食,居然安然无恙,看来大家抱着法不责众的心态,你捞我也捞,相安无事;这种案件即便举报上去恐怕也会被一层层的积压下来,怕是层层关节都得了好处。

晏殊续道:“这些年各地亦有官员因此事落马,但近年来粮食丰收,渐渐的连皇上也对这样的事不太在意,老夫曾跟皇上谈及两次,都没有下文;老夫也知道,一旦到了饥荒年月,这样的事将成为动摇社稷基石的毒瘤,只可惜人都是到了危机时候才后悔没有早作打算,现在这个局面若说奸商勾结官府之祸恐怕也属片面之词,从根子上来说当是朝廷之责。”

苏锦佩服晏殊敢讲这样的真话,自己刚才怪他大旱之时为何不早作准备,看来是错怪他了,晏殊肯定将此事上报过,只不过没有引起仁宗的重视罢了。

“但凡涉及到利益之事,总是有人要铤而走险的。”苏锦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