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他是一只孤魂野鬼,孤零零地飘到浓重的云层中。他像是一块海绵,浑身吸满了沉重阴湿的水,夹带着浓重的腥味。

他恍恍惚惚地辨认了半天,才忽然觉出,这个味道像是他们家小巷里一家鱼店的味道。

他每次下班走过,总能看见那个老板在挥刀刮鱼鳞。亮晶晶又油腻的鳞片被薄薄地刮了下来,一遍又一遍,堆在下水道边,混杂着嗡嗡的苍蝇,散发出难以言喻的鱼腥气味。

好重。

水汽打湿了他的衣服,钻进他的毛囊里,化成无数只小手,执着地抓着他往下降落。

怀酒低下头,看见了脚下一张快被踩烂的冥币。

晚霞盖住了半边的天,一辆旧得掉漆的小自行车穿过狭窄的街道,刮起来的风把冥币吹跑,笨拙地滚了几圈。

一个中年女人走到路边,微微弯下腰,她的手上握着一只煤球钳,那只混脏的冥币被轻轻夹起,塞进了肩上背的蛇皮袋里。

那是他母亲。

怀酒还未回过神来,只见楼上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把推开老旧的木窗,一双乌溜的眼睁得极大,用方言喊,“妈!元宝折好了,快回来,大师说要送魂了!”

送魂是他们小地方的习俗,下葬火化之前要送一次,头七之前还要再送一次。

这也不知道是火化还是头七,说起来,张大爷今年已经八十岁了,难不成是他家在办丧事么?

怀酒的大脑一片混沌,什么都理不清楚,他本能地跟着母亲一起踏上筒子楼的楼梯。家门口异常拥挤,冥币稀稀疏疏地扎成一堆,一个火盆清冷地烧着,冥币放进去,火舌微微一卷,吐出两丝蓝青色的火光。

穿着和尚服的大师站在他家门口,母亲穿着一身黑,麻木地把两个小孩关进门后,朝大师拜了拜。

大师晃了晃两下铃,一抬眼,目光直冲冲地忘进面前的一片虚无里,“开始送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