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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的凑巧,正遇上张若虚在园中侍弄花草,他今日穿着一身云纹的月白锦袍,侧面窥着,往常清冷的面貌似乎也显温润起来。柳蕊烟望着他,竟痴痴的发起怔来了,舍不得闭眼,良久才出声道:“若虚师伯,弟子前不久得了株奇花异种,也不知是什么来历,平日也无暇侍弄,便想让师伯看看。”

张若虚转过头来看她,他的眸色素淡,像是对琉璃珠沁入眼瞳,透着一股冷意,瞬间便化开了那一身温暖。他先看的是花,然后才看柳蕊烟,便很快将头转了回去,只握着手中的小短锄淡淡说道:“这是痴幽客的变种,虽然稀少,却并不难养,你只需过些时日给它浇浇水便可以了。”

“那不知谢姑娘可有空闲?”柳蕊烟咽下妒恨,生出满面笑意来,轻轻柔柔道,“弟子若有事下山,寻常十天半月是回不来的,要是叫这花枯死了,反而不美。更何况,若这花得谢姑娘这般爱花之人珍惜,总比我粗枝大叶要好上许多。”

痴幽客隐有爱慕之意,如果叫弟子知道了,难免多生事端,故此张若虚才忍痛婉拒了柳蕊烟,毕竟这痴幽客少见,其异种更为难得,与人无关,单凭机缘偶见。

但若是诗静……

不过张若虚与谢诗静虽然交情不过粗粗几年,却是花中知己,心中明知她虽外在清浅淡漠,心中却是个极有主张的人,便也不敢替她私自答应,只沉吟道:“不若如此,你且先将痴幽客留下,顾自忙去,待她赏景归来,我再替你询问一二。”

柳蕊烟寻了一处花案,将手中痴幽客放下,又折将回来,却并不离开,只温声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掌门吩咐蕊烟定然要与师伯说的。”

张若虚便道:“何事?”

柳蕊烟笑了笑,轻声道:“师父今日便要归来了。”

张若虚不禁怔了怔,半晌才轻轻叹道:“竟已过去这么长久的岁月了。”他闭了闭眼,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道,“你自去与掌门回复,我已知晓了。”

柳蕊烟却一下子呆立在了原处,竟无法置信张若虚只是这般平淡的表现,待张若虚不悦的看向她时,才匆匆起身告退,慢慢离去了。她思慕了张若虚两世,正因如此,才更心知肚明左清瑶对张若虚的重要性,往日左清瑶出游回来,张若虚定会喜形于色,可今日怎么…怎么……

她脑中便又不免想起那个冷冷清清的谢诗静来。

异数……

谢诗静来到万华阁时,柳蕊烟正在山下除妖。她重活一世,于人生自有一番体悟,自然不甘泯然众人,再做那个无声无息只敢在背后偷偷窥探张若虚的小弟子。她虽拜于左清瑶门下,但因左清瑶喜好云游,师徒情薄,平日里多是掌门指导,她天资不差,因重生而年少早慧,行事谦让有礼,也渐渐得了些名气扬出去。

送花也非第一次,叫张若虚留下谢诗静的那一朵云片紫阳,花种便是柳蕊烟亲手所赠的。

上一世柳蕊烟也是不在山上,心中便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贪念多行了一举得出现下因果,还是这世事莫测,许多人事本已改变。

她缓缓转过头去,却见张若虚指若白玉,轻轻抚着花瓣边缘,含威凤眸似是化作千万温柔。有时柳蕊烟也会生出些无端妄念,若她能够化身一朵毫无灵识的异品珍种,是否也能分得张若虚一眼垂怜。

但两世经历,事至如今,她方知有些人,终究是梦中奢求,绝不可亵渎沾染。

左清瑶天然纯净,张若虚怜惜她;谢诗静博学多识,张若虚敬慕她。

为什么偏偏只有柳蕊烟,无法入他的眼。

柳蕊烟双眸黯淡,慢慢低下头去,紧紧攥起拳头来,心中纵是愁肠万千,却也绝生不出放弃张若虚的一丝念头。

那一年她方豆蔻,天光明朗,拜师万华阁。

掌门长老数人凌空踏风行来,百千弟子叩拜行礼。柳蕊烟随人群低下头,可从此眼中,却只剩下了那个孤寂高傲的若虚真人。

长久的痴恋,千百年来的单相思,张若虚三字早已融入她的骨血,与她不可分离。她也学师父左清瑶一般纯净无暇,也努力去辨析花草奇珍;却依旧不被张若虚看在眼中,甚至不及只与他相识数载的谢诗静亲近。

即便……即便再如何,好歹她也是左清瑶的弟子,论辈而言,也算作张若虚半个弟子。

谢诗静……又算是什么。

酸涩蔓延上心头,柳蕊烟藏在树后,静静的看着张若虚锄土抚花根,寻常农人的糙活叫他做来却是风雅无比。

若虚……若虚……

柳蕊烟又想起了上一世张若虚与左清瑶离去的事,忽就心中一恸,随即眸中冷光凛凛,只道左清瑶若见到了谢诗静,恐怕是一场好戏了。之后又踌躇了一阵,恋恋不舍的看了看张若虚,便很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