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页

就有人抓住洪让,往外头拽去。洪让恐惧的挣扎着,撕心裂肺的嚷道:“卿儿,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就一点怜悯都没有么?”

这一嗓子喊出来,众人都不免看向陆观颐,不知旧事的人都心道:她原先也是做妾的?

陆观颐浑然不觉,看着礼单,拿朱砂笔一项一项的勾着,盘算着哪些能做李玉娇姐几个的嫁妆。管平波三番五次的提到过早生育不好,李玉娇几人还远未到结婚生子的年纪。然则养女儿的人家少不得早早齐备,省的到时候手忙脚乱。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她们师父是决计想不到这些的,可不只得“师母”操持。

果然见她勾完,管平波讪笑:“她们几个是预备说亲了哈。”

陆观颐呵呵,放下单子,问道:“怎么逮我那表弟,你可有章程了?我虽不曾见过骑兵,却听过大炮的厉害。飞水城与对岸的纺织厂,只怕经不起几下。再有,我们为着好运输,把山路修宽了几许,他们的炮能不能上山来?他非庸才,又有驸马身份,只怕我们难以对付。”

管平波道:“我们在京中无人,窦家也只有几个丫头,此类的事说不分明。待他来了,须得叫夜不收探上一回,方能做决断。此时暂不着急,他且得走上好些时日。世上的事,无非尽人事听天命。仗早晚是要打的。我们这一生若能结束了战争,都算丰功伟业了。动荡还要持续几十年,如今人手充足,营中的孩子们的教育要上心。不拘男女,文武一概不能松懈。这些,将来可都是我们的肱股之臣。”

陆观颐怔了怔:“这些?你将来不打算开科举么!?”

管平波道:“开呀,只我不要儒生。”

陆观颐忙道:“不可!你本是女子,天下就不服你。倘或再堵了他们的路,只怕几百年都不得安宁!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就是朝廷与天下读书人做的交易。后世数代经营,岂能说废就废?”

管平波撇嘴:“唐朝的武举还考数学呢!攒下的老本到陈朝还没吃完。陈朝倒好,除了《四书五经》的八股文章,其余一概不用。话说到这儿,我便顺嘴问你,你觉着如今的内阁制好,还是唐朝的三省六部制好?”

陆观颐一时被问住。

管平波叹息道:“内阁制……皇帝的权力太大了!”

陆观颐震惊了,管平波就是奔着当皇帝去的!她岂会觉得皇帝权力过大?还是她听错了?

管平波与陆观颐朝夕相对,自有默契。看她的表情便知她在想什么,轻笑道:“我大概也属于死不放权的那类人。可我得想,万一皇帝昏庸呢?且,皇帝可以为所欲为,三五代之后,便是他天性纯良,也该叫人惯的昏庸了。谁都知道无法千秋万代,可哪怕少一个昏君,也有诸多人可以活命。百姓如蝼蚁,可蝼蚁,也是有命的。”

一席话,引的陆观颐细细品味了许久,才道:“是我的不是,我只想着赫赫扬扬帝王伟业,却没想过百姓的生机。”

管平波笑笑:“你这不就想到了么?”陆观颐本也没受过人权教育,穿越时空总是艰难的,不管是魂穿还是思想穿。拍拍陆观颐的手,管平波继续道,“我不喜儒生,盖因他们多半终身追求名望。仁义只是他们的招牌,没有出自真心。动辄为了气节,拉着无辜陪葬。家天下,家天下,不是百姓的天下,何以让他们去成就儒生的气节?”

在这个时空不曾出现的明朝,曾经有一位叫做方孝孺的名士。朱棣谋反登基,要他写诏书,他不肯。朱棣威胁他——你不怕我诛九族么?方孝孺怎生回答?——休说九族,便是十族也不怕。此言一出,瞬间断送了几百无辜的生命,摧毁了上千人的家庭。无数女眷孩童流离失所,不忍细述。方孝孺固然气节了,但这些人就该死么?方孝孺可以沉默的。宗法制度下,九族陪葬无可奈何,然史上也只有那一次,有过耸人听闻的十族。朱棣固然是暴君,可就像绿灯时穿过人行道被车撞死一样。是肇事司机的错,可过马路不看左右的人死了!路人无辜,可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正确也好,无辜也罢,皆烟消云散。没有什么比生命更沉重。朱棣固然被无数人骂暴君,可说出“十族”的那个人是方孝孺。这就是儒生,为着当时胸中的那股畅快,为着所谓的名节大义,莫名其妙的第十族,就陪他去死吧!呵呵。

陆观颐不由想起了飞水的张四妹。她的确不该死,可她差点就“该死”了。陆观颐当然在心里质疑过世道,否则她不会爽快的跟着管平波造反。然而她从没从这个角度想过问题。

“这便是圣人说的,以顺民心为本么?”陆观颐喃喃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