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桥心想我穷成这样,还不是某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害的。嘴上却不敢说,仍陪笑道:「不用……我撑着很好,你看,这衣服也没有湿透,沈潇,你不用给我买伞了,嗯,既然来到这里,想必你是有事要做的,我便不打扰了,就此别过。」他拱手做了个揖,便要离去。

沈潇却一伸手便拦住了他,微笑道:「今日约了两个朋友去回雁楼,正好你也和我同去吧,你看你这身子都快瘦成排骨了。」他乘机要去捏谢桥的脸,却被他将脸一扭,躲开去了。

「也没瘦,就是这一阵子有些劳神。」谢桥心想你个猫哭耗子假慈悲的家伙,我会这么瘦,还不是因为要省钱还你,不过他嘴上当然不会这么说,还客客气气的道:「沈潇,你要去见朋友就赶紧去吧,我这副嘴脸哪能去见人呢,也给你丢脸。」话音刚落,沈潇的脸就沉了下来。

谢桥的身子有些抖,暗道坏了,每次这家伙一露出这个脸,我就要倒大霉了。他心惊胆战的正要拔足狂奔,忽听桥上一个金玉般的声音道:「咦,沈兄,你到了怎么不招呼我们,害我们还在这里白等?」

谢桥回头一看,不由得大喜,原来沈潇说的朋友,就是刚刚站在桥上的那两位,他大大松了口气,暗道总算来了救星,因此一拱手,匆匆说了句:「哦,沈潇,你招呼朋友吧!」便落荒而逃。徒留沈潇在后面死死盯着他的背影,在心里恶狠狠道:「逃,我就看你能逃多久。」

一回身,他又恢复了先前的冷峻模样,对着那两个白衣人微一拱手:「哦,遇见了个熟人,说了几句话,劳秦兄侯兄久侯了。」一边说着,三人都上了桥,向回雁楼的方向而去。

说起谢桥和沈潇的孽缘,还真算是渊源流长了。

谢桥七岁时候就没了双亲,靠着给城里最大也是最有钱的名门望族沈家放牛,来挣几个钱维生,小小年纪的他,虽然清贫穷苦,却一心想多攒些钱上私塾,想也知道,这个愿望是很不现实的。不过好在他放牛的那个山坡下,便是城中最出名的书院。

于是很俗套的故事就发生了,学问渊博的老先生们喜欢谢桥勤恳,特地免去了他的学费,就这样,每天早上谢桥把牛赶上山坡,任他们吃草,傍晚放学时把牛赶回去,就算干完了这一天的活儿。

书院里和谢桥一班的有一个只有八岁的孩子——沈潇。这位沈家的宝贝大少爷倒没有那些纨绔子弟的恶习,相反,他彬彬有礼,待人温和,聪慧谦虚,也不仗势欺人,学院里上至先生下至学生仆役,都对他深有好感。

这样的人本是谢桥一辈子不想招惹的,只不过坏就坏在沈潇表现的实在是太亲切太优秀了,而谢桥又实在是很笨,一篇「硕鼠」,沈潇看两遍就会背,可他背了一天还是不会。

谢桥是个很勤奋的人,他相信勤能补拙,他一遍遍的念着,教室里的学生都走了,他就挪到教室外继续结结巴巴的背着,于是,他便遇到了回来拿忘下的书的沈潇。

谢桥相信,最初沈潇确实是好心要帮助自己的,谢桥还记得自己背书的窘样被他看见时,对方露出的那个温柔体谅的笑容,还记得他蹲在自己身边讲述背书方法的要领和技巧时那摧金断玉般的爽利声音,很长的一段时间,沈潇的确是对自己伸出了善意的援手。

谢桥回忆起这段温暖的时光,面上漾起满足的笑容,心里有一股暖意流过。以至于当他想起日后两个人的孽缘,便不自禁的黯然神伤。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呢,沈潇不再温柔的,亲切的帮助自己,不,也不能说他不温柔,他的话语和关心似乎也没什么改变,只是他的眼神变了,在不经意的时候,偶尔看向他,就会见到他若无其事的掩藏起那恶狠狠像是要吃了自己的眼神,再换成无害的笑容。

谢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敏感的捕捉到沈潇眼神的变化,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变化确实发生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谢桥都很伤心,是沈潇让他脱离了原本羞涩胆怯的自己,是他让自己变得逐渐活泼开朗,能和那些伙伴们打成一片,可为什么到最后,他却开始那样憎恨的看着自己,甚至随着年龄的增大,他更是变本加厉的以欺负自己为乐了呢。

谢桥想不通,最后只能归根于自己太贫穷了,在他的猜测中,沈潇一开始对贫富差距是没有什么意识的,但是当他一天天长大后,他便开始认为自己这种穷人,应该对他言听计从俯首贴耳,而对自己和颜悦色,这有损他富家公子的高贵身份。

那个时候的谢桥,虽然人还穷,但也是一个少年,他怎可能像条狗一样的乖乖跟在沈潇身后,对他言听计从。只不过,反叛了一段时间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没有和沈潇斗的资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