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兴十八年,冬——

大雪如同飘落的鹅毛,一片一片地下个没完没了,到天亮时也没停。京城宁安像是被埋在了雪堆里头。

“快快快!马上就要卯时了!赶紧把前面的道路给清出来,万莫耽误了老爷上朝!”

东内乾明宫外,高门聚集的安乐坊、宁宅坊等处已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各家管事都指挥着家丁们四处铲雪,好不耽误自家大人出门应卯。

与外头不同,乾明宫中倒是静谧。

大雍习俗,祭祀多在冬日,皇室也不例外。加之年关将至,各地官员都陆续入京述职。当今天子崇孝皇帝近日公务繁忙,就都宿在了紫宸殿中。

皇帝不来留宿,后妃们便不用早起伺-候皇帝更衣上朝。谢皇后又以“冬日风寒,仔细着凉”为由免了妃嫔们的请安,这个时辰自然没有当主子的愿意起身。宫女宦官们不敢惊扰主子歇息,别说做事,就是走路都不敢发出大的声息。

一团绵雪从绫绮殿蹲兽的脑袋上滑落下来,富丽堂皇的斗拱之下,十来个宫女与几位宦官规矩地站成两列,各自低眸垂首作雕塑状。

太医令一大早便被召入绫绮殿中,此时仍没有出来。联想起腰肢婀娜的谢皇后近日一反常态地穿起了齐胸襦裙,队伍最后首的小宫女忍不住偷偷抬眼,望向殿中。

娘娘这是有喜了吧?也不知她怀的是个小皇子还是个小公主?若是小皇子,那小皇子日后必定会长得同陛下一般英武!若是小公主……娘娘仙姿玉貌,乃是大雍第一美人,她的女儿哪怕只继承她七分美貌,也必然像谢府的瑶小姐那般玉雪可爱、让人见之心喜!

发现刚进宫的小丫头不守非礼勿视的规矩,旁观的宦官立刻狠狠地瞪了过来。对上宦官如刀的眼神,小宫女连忙低下头去,暗自吐了吐舌头。

绫绮殿中温暖如春。袅袅的紫烟从鎏金香炉里升起,三彩贴花瓶里插着正灼灼盛放的牡丹芍药。覆满珍贵熊皮的地面踩着不会发出一点儿声音,殿中所有梁柱乃至角落里的地缝亦被狐皮仔细裹起,让冷气渗不进来。

然而此刻,谢皇后抖如筛糠,整张脸煞白如纸。

“滚……”

美-艳的脸扭曲到了极致,喉咙里挤出干涩的音节,平素待人并不如何冷厉刻薄的谢皇后朝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太医令咆哮:“我让你滚……!!”

砰!!

随着太医令被赶出绫绮殿,一白玉云纹纽的纸镇也撞到殿柱之上,裂成了两半。宫女宦官们头皮一紧,忙不迭地涌入绫绮殿中。

“娘娘!”

一入殿内,大宫女就瞧见谢皇后的衣袖上有血渍晕开。她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提着裙子跑到主子身边,跪着托起了主子的手。

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蜿蜒滑落,谢皇后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抠进掌中。她两手指缝里泌出的汩汩鲜血染红了地毯,染红了衣袖,也弄脏了她的披帛。

“传太医……不,请陛下!快去请陛下过来!”

大宫女吩咐左右,谢皇后虽未出声阻止,却也没指望孝帝能撇下早朝过来。

等宫女为自己包扎完毕,谢皇后屏退了所有人。她独自躺在榻上流泪啜泣,就如同一朵开败了的花儿,只是憔悴而徒劳地消耗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

这样的谢皇后并没有注意到背后门扉的开阖。

“韵儿。”

一双属于男人的臂膀把谢皇后抱坐起来,谢皇后一惊,旋即看向来人。

来人正是这天下之主,大雍的第五位天子,崇孝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