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帝离席,去把谢瑶抱了起来。他夸赞谢瑶一句,周遭人就能附和出十句二十句。谢皇后与有荣焉,也在旁边笑得花枝乱颤,兴奋得双颊泛红。

景离望着那个方才还只注视自己一个的小姑娘被人潮淹没。

他瞧见那个从来没对自己报以柔和目光、更没碰过自己一下的父皇单手抱起谢瑶,用大掌抚摸着谢瑶圆圆的发顶。

景离看呆了,他有种自己正在做梦的错觉。他不知道自己那双捧着糕饼的手早就已经颤抖了起来,抖得连手里的吃食都拿不住,糕点碎屑洒了一地。

景离只知道自己的眼眶很快发热,烫得吓人。

惶惶然地低头去看几面,扫过几面上那些被宫人补了好几次的糕点。景离想也不想,竟是把所有糕点都倒在一个盘子里,随后抱着盘就跑。

不是没有人注意到景离的离席,可眼下帝后都在,又有公主这个奉承的由头,众人都忙着在帝后面前表现,哪儿又会浪费时间在一个宫中乞儿的身上?

景离一路疯跑,跑得怀中盘子里不时有糕点落下。他心头有把火在烧,烧得他心里肺中钻心的疼,也烧得他脑袋里一片胀痛。

临近千器宿,景离才停下来,用袖子抹了抹汗。

千器宿不是宫殿,只是宫人们的居所。景离的母亲虽然生下了皇子,但由于没有册封,身份仍然只是普普通通的宫女。景离甚至不能叫她一声“母妃”,只能喊她“母亲”。

深吸一口气,原是想定神,不料却嗅到了浓郁的饭菜香。景离朝着宦官屋舍啐了一口,旋即走向与母亲一起生活的小屋里。

深得圣恩的谢皇后有一把细腰,因此宫中妃嫔大多少食。但膳房可没那个胆子短了主子们的膳食,于是不少宦官都会偷摸着藏些主子不用的餐点,私下里与关系好的同僚或是对食分食。

宫人都笑话景离的母亲生了他还被这般对待,敢上手去打骂景离的人倒是没有,可景离与母亲的衣食被克扣得厉害。

这种克扣在千器宿属于人人参与的活动,不参与的宫人立即就会受到排挤,以前也不是没有好心的宫女把事情在宦官总管的面前挑破。可宦官总管自个儿都是参与了克扣景离母子的人,这一挑破,反倒是那好心的宫女挨了责打,罪名是:挑拨离间、滋事生非。

那宫女本来还指望景离与他母亲救她一救,能把状告到孝帝面前。谁想直到这宫女被宦官总管送出宫去,景离都没能见上孝帝一面。

做好人但得不到好报。有前车之鉴在,再也没人会帮景离母子。

打那以后,景离就成了一条野狗。白日四处转悠觅食,不管是找到了青蛙还是蜗牛,他都能生上一团火烧了吃。

孝帝是否知道他有一个儿子过着这野狗般的生活?这个问题的答案无人知晓,也没人敢去问。

“母亲,我带了点心给您!”

拉开薄薄的木门,景离用自己能作出的最甜的笑脸对床上的母亲道:“您快来看看,有您喜欢吃的翡翠糕呢!”

“哎呀,离儿。”

映入景离眼帘的妇人瘦削如柴,但她的手上正拿着一翡翠糕。

那翡翠糕比景离盘子里的翡翠糕更绿、更细,更诱人食欲。当然,形状也比被景离颠簸过的翡翠糕更完整。

“母亲,这是……?”

景离终于发现了不对。

他与母亲的小屋里,多出了十几道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