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然而他们师徒,真的有如此亲厚的感情基础么。

若这小东西真如此依恋他,离不得他,怎会在后来择道时,那般毫不犹豫的选择无情道。仅是因为柳扶英入门么?

不是的。

这根本不符合昭昭的脾性。

面对戒律殿满殿的大神小神,这小东西尚不畏惧退缩,岂会因为区区一个柳扶英,就将辛辛苦苦寻得的靠山拱手让人。

只怕是,这世上真正令他牵肠动情之人,根本不是他这个师尊,而另有其人。雪霄宫,只是他为自己找的临时避风港而已,从来不是他真正想要的栖身之枝。

他毫不犹豫的择无情道,只是为了迅速获得力量,去找他心中惦记的那个真正的师父。

他长渊,还有雪霄宫,不过是他实现目标、积存力量的跳板而已。

这小东西抱着他,软软糯糯,无限依恋的喊他师尊时,也许眼睛里看得根本不是他,而是透过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他把他当做止痛的药品,缓解另一份深埋在心底深处的思念。

他自始至终,只是一个替代品而已。

便是跳崖的前一刻,这小东西依旧抱着那副和他极肖似的画像,睡梦中,一声声的喊着师父,不容许任何人靠近,也不容许任何人夺走那副画像。

就像狼崽子保护自己心爱的宝贝一样。

他忆起,在昭昭跳崖前的前一个晚上,夜半醒来,明珠泛着微光,他看到那少年背对着他,抱着那副画上人和他有七八分像的画像,用遗憾的声音说道:虽然他比不上师父温柔、体贴、耐心,但看着他的脸,我也可以勉强入眠。

“但看着他的脸,我也可以勉强入眠。”

他当时只以为,昭昭又做噩梦了,且受了刺激,神志不清,才会误把画像当做他,说一些云里雾里,毫无逻辑的胡言乱语。

然而此刻回头想想。

那根本不是什么痴妄之言。

再往深处想,剖开血淋淋的事实,百年前,这小东西跳崖,真的只是因为他一句要将他逐出师门么。

这小东西心性何其坚韧。

怎么可能因为他一句话,就把自己逼上绝路。

以这小东西的修为,一下从雪霄宫万丈高崖下跃下,怎么可能完好无缺,修为还一跃步至上神域。

这其间,究竟有多少内情,多少阴谋。

再到近来,他明明已经忘记了他这个师尊,为何又要冒着破境之危,强行恢复记忆,不过是因为那日斩妖司内,所有线索都指向吴秋玉而已。

可笑他自负自傲了数万年,最后竟被这样一个小东西玩弄于鼓掌间。

像个傻子一样,追悔了百年,自我折磨了百年。

他甚至已打算好,等司神簿上添了这小东西的名字,便在雪霄山上为他建一座仙府,让他有一个真正的家,再不必受飘落奔波之苦。

如今,一切都成了笑话。

死一般的沉默,在狭窄的书阁里蔓延。

长渊靠在椅背上,漠然打量着画中之人,整个人笼在昏暗的光影里,病态的下颌一角,勾出森然冰冷的弧度。

“你从未打算跟本君回雪霄宫,屈尊留下来,只为了此人,对么?”

长渊声音沉若潭,幽潭深处,是极力克制的怒火和杀意。

这三界,千万年来,从未有第二个人,敢如此戏弄他,羞辱他,将他的颜面,踩在地上蹂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