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落灰的仙鹤 刮一刮大户

李勣颔首:“此事交给我便是。”

他的目光深深,重新望过一遍这稍显简陋又灰扑扑的署衙。

直到出了城建署的门,李勣和苏定方两人心绪还未彻底平定——说到底,他们作为武将戎马一生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四境太平吗?

于是他们连马也不骑了,只让仆从牵马而回。

他们两人则自行走回皇城,一路上也好谈一谈军防事:若这等‘建材’能够大量推广开来,边防上必有大动。

两人谈过水泥和军中事,不免也谈到这位姜尚书。

苏定方从前与这位姜尚书并不太熟:但他唯一的徒弟裴行俭与姜沃可是太熟了。

而李勣,则是与姜沃相识于朝堂最早的人之一,对她更为了解。

比起李勣,苏定方是更加标准的武将,几乎从来不涉及朝堂政治问题,然此时都道:“当年英国公出面直言,未让姜尚书离开朝堂,实在是幸事一桩。”

李勣想到方才一幕幕,开口略带些感叹之意:“你也见方才姜尚书谈起‘砂浆’‘水泥’等物的眼神了,是否熟悉尤甚?”

苏定方颔首:就如同他们当年谈起练兵,谈起打仗——

眼神是全然发自内心赤热的光亮。

苏定方道:“姜尚书为吏部尚书半年来,倒是管城建署诸事更多。可见一片公心,皆是为国尽心竭节,而非为己。”

有的人走到高位是为了揽权,有的人则是为了做事。在朝中为官,多的是人想走的更高,但走到高处后要做什么?

只怕未必人人都记得了。

听苏定方此言,李勣倒是忽然想起一事,不免略微蹙眉道:“不过近来也有朝臣对姜尚书颇有微词,道‘往吏部去常寻不见姜尚书的人。吏部掌天下考官事,然尚书自己竟不能以身作则忠于职守’。”

苏定方比较干脆:“是东宫那起子的属臣吗?他们也未必要弹劾姜尚书,不过是姜尚书与皇后相识于微时,朝中所知者渐多,两人又都是……”

李勣止步,沉声道:“苏烈。”

虽然年岁相差不多,但按资历算,李勣算是苏定方的前辈,此时唤一声名字,算是比较严肃的警示了:“你这不是从前在远离朝堂的军中,再不要以这种语气提起任何有关帝后、东宫之事!”

苏定方颔首受教,也谢过李勣大将军的提点之心。

但他为人刚直,到底又加了一句:“我只是深恶有人自己不为国做事,倒是专爱弹劾或出生入死或为国宵衣旰食的人!”

李勣没再说什么,他知道这是苏定方的心结——当年李靖大将军灭东突厥后,也被未上战场的御史弹劾持军无律,纵士大掠,甚至还弹劾李靖私藏了突厥的宝物。还是先帝直接压下此事,特敕勿劾。

李靖大将军有此体面,但当年苏定方等副将可就没有这个面子和优待了,一起被弹劾且被大理寺审了一遍。

最后虽未受罚,但身上到底就带了个‘治下不严’的罪名。

因有此罪名,先帝一朝又名将云集,以至于苏定方从贞观五年到当今登基这小二十年里,一直未有机会再次领兵成就功业。

为此,苏定方一直很厌恶这种在家国大事上,自己不上不说,还要背后弹劾之人。

故而,想到城建署建材的要紧以及方才粗服染尘的姜尚书,再听李勣提起,有人在背后指摘姜尚书玩忽职守,苏定方心内的火就往外冒。

于是道:“英国公,咱们今日既然亲眼见了城建署,不如去向陛下讲一讲。”

李勣颔首:“也好。”但又不忘嘱咐道:“你少说话。”

苏定方举了举手,表示自己只在一旁点头。

夏日虽尽,皇帝精神却还是欠佳,此时也未在偏殿看奏疏,而是在后殿修养。

听闻李勣和苏定方一起求见,皇帝也不意外——他早知今日两位将军要去城建署。

姜沃做官多年,早深谙其道,哪些事情该提早向皇帝报备,她都先坦然做在前头。

程望山直接将两位将军引到后殿。

两人入内,就见皇帝正在窗前榻上闭目养神。

榻旁还摆着一张特制的小桌。五岁的周王李显,正在桌前站着练字,小脸上带了几分显然易见的苦闷和不耐之色。只是父皇就在旁边,不敢违抗只得慢吞吞地写着。

两位大将军年纪也都大了,属于远视眼,一眼看到小和尚打扮的周王,字写的毫无佛家弟子的庄严,倒很像是鬼画符……

当然,这不是臣子该说的,他们只做不见。

皇帝见两位大将军入内,便大发慈悲对李显摆手道:“罢了,今日先练到这里,去看你弟弟妹妹吧。”

李显惊喜于今日早早结束练字功课,对两位大将军‘阿弥陀佛’了一下就跑走了,宦官连忙追上去护着,外头立着的乳母等人也呼啦啦一片跟上去。

而屋内,皇帝不由扶额:原来他还怕显儿像四哥李泰,可……别的不说,四哥的文采和书法是真的不错,那显儿这到底是随谁啊?!

皇帝看着快活跑出去的五岁孩童,再看看桌上的鬼画符,只好在心内安慰自己:显儿性情很好,跟他的相貌一样虎头虎脑,很活泼又很随和。且又不是弘儿那种处处周全的随和,而是心很大完全不存事的皮实。

若是一直如此,必不会长成四哥那般欲夺太子位的样子。

皇帝的思绪在孩子们身上略转了一下后,便令人给两位将军赐座。

听李勣和苏定方要说起城建署之事,皇帝抬抬手,令两人先等等,然后命程望山去请皇后也过来一起听听——

帝后对城建署都很感兴趣。之前也已然听姜沃讲过设想。然如今两位大将军却是站在外人的角度,首先亲眼见到了实物。以他们两人的见识,想来另有一番见解。

皇后很快至后殿。

两位将军起身欲行礼,皇后早温声请两位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