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事与战事(姜沃是为了让你们,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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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面一望无际,初升朝阳映照其上,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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眺望大海所带来的涤荡开阔感,又与登高望远截然不同。

“第一次看海的人,总难免看住了。等日头高起来,就不要坐在外头了,仔细晒伤。”

姜沃转头,见李淳风从船舱中走出来,来到她旁边。

比起两年前在蜀地素服广袖宽袍的飘然,如今李淳风穿着十分简练,显然更适合在船上的起居。

“师父。”姜沃先起身,待李淳风也坐下后再坐下,然后道:“这两年师父辛苦了。”

李淳风打趣了一句:“所以得吏部侍郎亲至问候?”

姜沃闻言点头笑道:“师父制出了海上罗盘禀于朝廷,圣人封师父昌远县男爵位。我正是‘司封属’侍郎——师父的封爵书上的官印,还是我盖的呢。”

李淳风亦含笑望着海面,粼粼无垠大海同样映在他眼中。

这两年为了按照姜沃图纸原理,来制海上罗盘(指针),起先半年他只在屋里不停地测算,几乎连天日都不见。

直到做出了第一个罗盘雏形,他才向圣人请命,带着数个数算生、将作监匠人出京到了登州港口。

于港口处支了一艘能够出海的海船与数名海员,这一年多来,李淳风就在近海一边出海一边继续测算改进罗盘。

终于改进到他自己基本满意的程度,才将造器图与最新的一只罗盘都上禀朝廷。

圣人封赏的圣旨,早一月就到了登州。

李淳风写谢恩奏疏的时候,又提出想自己先出海一回,试一试罗盘航行术。

这封奏疏递上去没多久,他就见到了自己的弟子,以及……随行而来的不少人。

李淳风就猜到,姜沃此行,应当不只是作为吏部司封属来为他送一个爵位。

昨日安顿过后,今晨师徒二人才有机会单独相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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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清晨海风中,李淳风问起:“你带来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姜沃就笑道:“师父既然上书请命要出海,就帮我带点人走呗。”顿了顿又道:“且师父这一回出海,更多是为了测试罗盘,还未定去哪儿是不是?”

李淳风看她一眼:“听起来,你已经帮我定好了?”

姜沃笑眯眯:“师父知我,我知师父啊。”

李淳风颔首:“也好,我原也未想好走哪一条航线。”

“那师父走通海夷道,至爱州如何?顺便将这些司农寺的育种计史和田农带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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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自从前年看到占城稻后,姜沃就想先送点消息去爱州来着。

但直到着手去做,才发现以此时的陆上交通,她若是想与爱州建立通信往来有多难——

此时从京城到爱州,若是带着人口的车队,用时需一年半。[1]

姜沃起初从户部公文里扒拉到这份【爱州贡物入京】公文的时候,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还是户部侍郎在旁热情为她讲解:“路上耗时一年半都是顺的,就这,中间还走了一段水路呢。”

当时姜沃就忍不住问了个问题:爱州刺史刘洎和县令褚遂良,已经出发半年了,如此算来,岂不是还在路上未到任?

户部侍郎点头:“肯定没到呢。官员上任与岁贡,都是不许走海路的。”毕竟海路风险大且与陆上失联后,根本说不清楚官员是卷船跑了还是发生了意外。

“若是走陆路,刘刺史他们应该才到……潭州这块吧。”

姜沃沉默了:出走半年,原来才到湖南。

她不禁想起曾听人说起,哪怕是关系最好的夫妻,一起旅行也很煎熬,难免会发生冲突。

再想想刘洎和褚遂良这一对冤家长达一年半不可分开的旅程,姜沃都不知道更同情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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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倏尔明悟,为什么褚遂良被贬三月后,皇帝就接到了他的请罪奏疏,写的那叫一个凄凄惨惨情真意切(虽然没打动皇帝)。

总之,在研究了长安与爱州的陆上通路后,姜沃就此放弃了跟爱州书信往来,远程与刘洎提起‘占城稻’与育种事——哪怕走朝廷加急驿站,也是过去半年回来半年,费时费力也未必说的明白。

且刘洎的专职到底是宰相,管理一地没问题,但本人估计不通农事。

于是姜沃转身去司农寺‘预订’擅育稻米种的田农去了。

吴正卿起初还很舍不得:擅育种的计史和田农,在司农寺也是很珍贵的。还是姜沃以爱州有良种稻米为诱惑,将来若育成,吴正卿也能见到,他才舍得放人。

而今岁,姜沃也终于等到了李淳风制成罗盘,可以出海了!

其实走海路到越南,古来便有,汉书里就记载过‘自徐闻(广州)至已程不国(斯里兰卡)’中间也到过越南。

汉时就有的海路,大唐自然也有,只是都是广州,而广州,现在也是大唐流放地之一,距离长安,亦是路途迢迢难以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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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看向李淳风:“师父觉得,若有罗盘为导引,从登州直接海路到爱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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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道:“师父……”

李淳风知道她要说什么:“不必担忧,我必以安全为上。宁可慢些,也不会离陆太远。”

“那我就将司农寺的人,都交给师父了。”

说过正事,师徒二人转头看海。

日光渐盛,李淳风原想叫她进去,但见她着迷望向海面,就没开口。

第一回见到海,就多看一会儿吧。

姜沃望着海出神,方才师父说她是第一次看见海——其实不是的。

此生她自然是第一回到海边,但前世,在她病得还没有那么重的时候。父母是带她和妹妹去海边看过海的。

她目光中带着怀恋看着这片海。

多么巧。

当时父母带她和妹妹去的,就是烟台蓬莱岛,如今,她到了一千多年前的被称为登州的地方。

看到了同一片海。

姜沃只觉得潮湿海风扑面而来,凝于睫上。

时隔太多年,当年游玩的细节已经模糊起来。

她与师父说了一声,就回船舱拿了个油纸包出来,准备吃点甜点心舒缓下心情。

打开油纸包,刚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枣泥扇面酥,就觉得眼前一花,手里一空,同时伴随着耳畔阴风划过——

一只海鸟迅速叼走了她的点心。

啊,记忆一下子就清晰起来了!

当年她在烟台海边,就是被海鸥无情地叼走了她手里的鸡腿状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