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沃的偏心(皇帝的磨刀霍霍)

说完直接抱起儿子,不顾蹬腿挥手的反抗,把李小白塞回被子里不许他出来了:“好孩子,快点闭上眼睡觉,明儿是决不能起晚的。”

李小白只好闭上眼。

但心里还在想着方才见到的月亮。又想到喜欢摇头晃脑吟诗的二叔,一会儿感花,一会儿对鱼的,都能念上两句。

李小白想:那我以后,要给月亮写诗,写好多好多……

他睡着了。

次日清晨,周氏坐在租用的官舍马车上,心神不定。

夫君以为她是害怕见权倾天下的大司徒,其实,周氏心内,激动更多些。

她要见到大司徒了!她想,天下所有女官,要有机会见到大司徒,都会激动的!

周氏兀自心潮澎湃,李小白则坐在马车上向外看。

“娘亲,那是什么?”

周氏回神,顺着儿子的小手看去。

只见街上行马道,一个骑着马的女子缓缓行过。只见她头上戴着斗笠似的帽子,垂下来纱织物,将面容挡住了绝大部分。

“这是幂篱。”

李小白点头:“这就是幂篱啊?”

他听阿翁说过这种幂篱。

阿翁是用怀念的语气说的:想当年他年轻的时候,官宦人家夫人与小娘子出门,都可讲究,一定要带着幂篱,免得外人窥视了去。可惜如今再没有如此守礼的古风了,女子们甭管有没有出嫁,竟然都大大方方的出门行走,别说幂篱,连个遮面的扇子也不带,真是,唉,真是没眼看啊!

周氏也有点稀奇:这会子出门还带幂篱的女子,多半是从偏远之地来的,家中还未改数十年前的旧俗。

可,若是少见的旧式人家,也不该穿跟自己一样的轻便女服,还独自骑马。

奇怪。

不过,周氏心上记着大事,奇怪过后也就放下了,继续教儿子复习见了大司徒怎么说话。

马车很快到了距离皇宫最近的颁政坊。

里头住的都是勋贵人家,朝中大员。

但哪怕如此,周氏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其中最显眼的相府。

李家也算是当地豪富,宅子颇阔。但见了相府这大厦连云,高阁叠起,还是有些惊住了。

新都洛阳皇城已是出了名的巍峨阔丽,她与夫君进京的第一日,就带着儿子远远看过,深叹壮丽。

然此时近距离看这座相府,还是冲击力巨大。

李小白原本从马车窗口探出头平视外头,现在小脑袋却已经完全仰起来,仰到极限,以至于周氏赶紧托住儿子的小脖子,怕他闪到。

“娘,为什么比别的府邸大好多。”

周氏怕儿子进门后也童言无忌,连忙道:“这原是圣人亲下旨建的宅子,原说是按亲王府邸建的……”所以规制如此,但后来却赐给了大司徒。

一时又解释不清,主要是她确实也不很清楚其中缘故,只好告诉儿子:“这话进门后可不许乱问人。”

李小白懵懂点头。

相府正门前的一条街,就直接划给了相府。

车马络绎不绝,往来如织,都是来请见大司徒的。

街道东西两头都有打扮干练的女吏负责接待,挨个问驶过来的马车有无‘牌子’。又有高大健壮的侍卫,负责引导以及维护秩序,再没有人挤车碰的现象,都是规规矩矩排队。

周氏自然也嘱咐车夫好生排队,自己则从窗口望出去:见前头有一架马车上,有人拿出了黄色牌子,那女吏就对着一个册子勾画了:“没错,确实是三天前定约的。”

还有一架马车则是没有牌子,里头人连声问道:“容接引指点我,去哪里递名刺?”

这是还没预约的。

就有侍卫引着这辆马车掉头,从另外一条路出去,绕去递名刺处。

周氏握紧了手里一块红头木牌——这是来传话的宦官留下的,让她务必带上牌子再去拜见大司徒。她一直在留心,发现有人是黄牌子,有人是绿牌子,但就她一个是红牌子。

这是什么意思呢?周氏有点担忧与旁人不同,但来都来了,只好忐忑递出红牌。

那女吏都愣了一下,然后立刻站直了些,忙忙唤旁边候补的女吏:“去前头引着!这是大司徒的贵客——但凡来访,要直接见!”

后面的马车显然也听到了,非常羡慕的看着周氏:居然是司徒府上发的直接面见大司徒的红牌!瞧着只是官舍的租赁马车啊,难道里头坐着什么不显山不漏水的大人物?

周氏也懵了。

不过她很快看向自己儿子——感觉这红牌不是给自己,而是发给儿子的。

宰相府的大门,只会为皇帝驾临而打开,其余宾客,只有东西两侧门可走。

于是周氏的马车驶过正门前,去往西门。

李小白有点茫然:啊,这句娘亲没教给他怎么回答啊。

李小白震惊了:啊,大司徒不是从月亮中来,竟然是太阳吗?

然后大大方方对周氏笑道:“我在战场上伤了脸,有些骇人。”

那女子笑了笑,仍旧不肯放下手:“咱们是无妨的,就怕吓到孩子。”

“但现在可不能给你喝。”

然后温柔地搂着他,跟他一样,用说秘密的语气轻声道:“我不是从月亮上来——但我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我告诉你,你会不会替我保守秘密?”

李小白生平第一回,在夜色中伏于窗口,尽情看着天空上挂着的白玉盘。

其实李小白是有点茫然不解的。

果然又被捏了。

这……好像还是葡萄汁啊。

他用舌尖小小的点了一下。

李小白从玉碗中抬起头来,只觉得心里被欢喜撑得满满的:“我可以学剑?”

于是李小白呆呆看着大司徒的双眸,直到被人捏了捏小脸蛋,才反应过来。

大司徒道:“请裴将军剑舞。”

俱周氏所知,姜大司徒身上曾经有过的官职不下数十个,如今正在担着的官职也有七八个。

旁边裴旻上前一步的动作晚了,只看这孩子‘咕嘟’一口喝了大半杯葡萄酒——怎么说呢,只看勇气,倒是好的剑客苗子。

他见到大司徒脸上分明的笑意。

然后他就被这位母亲念叨着‘要格外敬畏’的大司徒亲手抱起来,被抱到她坐着的榻上,挨着她坐。

他知道这位让娘亲紧张的一夜睡不着的大司徒,一定很忙——只看门口排长龙的马车就知道了。

他想起之前偷听到的爹对着娘赌咒发誓,说什么会一生一世,不然就……还没说完就被娘给止住了。

十五年啊,太长了。

她不但有爵位,还身兼好几个官职——这在本朝一直很常见,宰相们一般都身上挂着数个官职,比如尚书右仆射,也可以兼着下面六部的尚书,再兼着东宫的职位。

还有……

目测了下,还不到自己膝盖呢。

闻起来跟阿翁喝的酒有些像。

周氏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在路上骑马,哪怕视线不便,也带着幂篱。

周氏也有些惊讶,不过她很确定,哪怕没有悬匾,大司徒也是有爵位的。

周氏直到出了相府们还晕乎乎的,像踩在棉花上——

“那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小太白星。”

周氏见她露出的半边脸,杏目秀眉很是英气,端的是好相貌,心里极为她可惜的,然后又格外敬重道:“这位娘子为家国伤了容颜,我们心中只有敬服的。”请她不必如此遮掩。

月亮,可真好看啊。

见裴师父要上来拿走他的杯子,李小白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闭上了眼睛立刻抢喝了大大一口。

大司徒说的当然是真的,裴旻从不怀疑。

那位侍女略一犹豫:“可,大司徒正在跟上官侍郎夜谈……”

周氏甚至忍不住掀帘子确认下,嗯,确实是姜府没错,门上确实挂着御笔亲题的匾额没错!

他看着大司徒,还没有开口,眼前人就已经未卜先知道:“以后还有机会再见的。”

明明才是初见,李小白却一点也不害怕,甚至被捏了左脸,还下意识转头露出右脸。

昨日娘亲教了他好多问题,比如念了什么书,家里有什么人等等。李小白就以为,自己来见大司徒,是要被问许多问题的,像是爹娘考自己认字一样。

“我来的地方啊,是‘东方红太阳升’之处。”

“请裴将军过来吧。”

还很自然就把亲娘在家的说一不二的独断给供出来啦:“昨夜我要多看一会儿月亮,娘都不让,还凶我‘看个大头!’”

虽则已经亲眼见过,但要说大司徒的年纪,周氏完全看不出……只觉得大司徒身上,有种历经世事权掌天下的威严,却又有从未沾过世事的渺然无踪,简直像是传说中‘飘然乘云气,俯首视世寰’的天人。

他是家里最讨人喜欢的孩子,所以大司徒也很喜欢他。

他伸出双臂搂住眼前人的脖颈,像乳娘哄他等娘亲回来一样,轻轻拍了两下:“再等等,就能回家了啊,不着急。”

李小白感觉到了,马车越接近西门,娘越紧张,手都变冷了,似乎还有点颤抖,立刻不问了。

李小白尝了尝,葡萄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