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中书门下三品(印刷术的市场)

他听了这番话后,平和的嘴角一滞,心里不高兴了:什么叫不该受这些磨难的?什么磨难?难道在太史局做正六品官是磨难?难道学去他与袁师一身本事是磨难?哦,在你们眼里,姑娘没有生于世家闺中,没有嫁了人去相夫教子就是受苦受难?

合着我们这里是火坑啊?

我一个太史令亲手下厨做菜给她吃是磨难,她嫁到你们家去,晨昏定省端茶倒水伺候你们一大家子老头老太太累死累活是享福?

还九郎,我天。

既不分家,上头两层公婆,无数隔房的长辈,又有八个嫂子,以及不知多少的大姑子小姑子,那不都得我徒弟去伺候啊。

李淳风腹内已经火了。

快拉倒!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等卢寺卿说完,然后在卢寺卿觉得自己说的尽善尽美,殷切望着李淳风,盼着他一口应下来这桩两全其美婚事的时候,李淳风开口了。

他冷淡如高岭之花:“不成。小徒生来命格奇颖,婚事极难相配。且我与袁师早算过,她十年内都是不宜婚配的。”

卢寺卿傻了。

下意识说了一句:“这……这怎么会呢,不应当吧。”

李淳风立刻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笑容:“哦,原来我这太史令算的卦象,是不可信的。既如此,我请袁师亲自出来与卢寺卿分说如何?”

“只怕卢寺卿觉得袁师还不可信,那只好另请高明了。”

卢寺卿连忙否认,只道自己太惊讶,绝不是说李淳风的卦象有误。笑话,他哪怕是怀疑,也不敢‘另请高明’啊——袁李二人已经算过的事,这世上哪还有算师敢再算!

他正在茫然措辞中,又听李淳风补了一句:“此卦已过圣人耳,圣人已准小徒婚事自择。”

卢寺卿:……

那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只剩一句告辞可以说了。

卢照邻终究是自己又去了一回太史局。

听过大伯父带回来太史令的拒绝,卢照邻想着自己不能不来,不能不亲口问一问,是命格不合适,还是……

“我与卢司马并非一类人。”

卢照邻多么聪明,一句话,足矣。

姜沃平和地望着他,不带什么情绪的坦白问道:“卢司马前几回送我诗稿,并无此心思吧。是因为上回,我看了王绩老先生的诗,露出了几分思亲的伤感,是吗?”

卢照邻脸上一红,有些话原想深藏心中,但见她姑娘家都说的这般坦白,也就直接道:“是,我观你伤感,便觉心中难受……我想以后可令你再不这般伤感,不要再受苦楚。”

他说完后,却见对面姜太史丞报之一笑,是他从未见过的笑容。

并不是她寻常面对人时,那种微云一样的浅笑,而是一种不同的笑容,很坚定很明亮:“卢司马,那你确实不了解我。我是很少伤感的,我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

“开在旷野山谷里的花,你瞧着它可怜,可真将它移到花圃里,按照你要求的方式生长,那花也不会开的好。”

“卢司马觉得我在太史局做事辛苦可怜吗?我却觉得很快活。”

卢照邻怔住了:他从眼前人的笑容里,察觉出,她说的都是心底肺腑之言。

若是如此,那他的怜意,岂不是不合时宜,是让眼前人困扰受苦的事儿之一?

他眼底的缠绵思绪,像是一团渐渐被风吹散的乌云,眸中慢慢恢复了以往的平定。

卢照邻起身深揖:“是我唐突了,这些日子,给姜太史丞添烦恼了。”

姜沃依旧坦诚道:“愿一世与卢司马为君子之交,朋友之谊。”

卢照邻直起身望着她,轻声语:“固所愿也。”

从太史局告辞前,卢照邻又道:“以后我再做了诗,会写在名刺上送与太史丞。”

名刺如名片,是一张摊开的纸,不似信函般封口,是居中传递人也能看到内容的光明正大之物。

姜沃莞尔:“好,我等着看卢司马的新作。”又关心了一句道:“过去大半月,卢司马身体如何?”

卢照邻便道已经写了信函送往孙神医的老家,便是孙老不在家乡,也会有老仆知道他去往了何地。卢照邻已经跟邓王请过了病假,一旦得知孙老的所在,就会赶了去瞧病。

“待孙老入长安,我再来告知姜太史丞。”

之后又安慰依旧痛失伴读空欢喜一场的小外甥:“舅舅给你带来个好东西。”

崔朝,四年前皇帝见过一面。

鸿胪寺众官员之所以推来推去不肯出使,是因为阿赛班国地处偏远,怕路上吃苦遇险罢了。

然而这回带领使团,万里路走下来,便如同上好的明珠,擦去了最后一层浮尘一般,愈见光华。

她不由发愁,我们太史局的颜面啊……

甚至使团走的时候,国王还亲自送出了九十里地,又将当地及邻国各色土仪送了好几车给使团。

姜沃端起了自己的玄学范儿,凝神看向崔朝——哪怕是做好了准备,也还是感叹甚至惊叹,这人,怎么能这么好看呢!

崔朝听闻有能够回晋王府的机会,脸上也见笑容。

毕竟二凤皇帝的慧眼没挡住慈父buff,因而在他看来,晋王是最乖巧柔和不过的孩子,一定要心正的人,方可为幼子伴读,别欺负了雉奴去。

那位新王又想起父君生前,曾有机会亲自去过长安拜见过大唐高祖,父王回来后还说起京中风土人情,对大唐世家也是敬仰的不得了。

“小国僻陋。”阿赛班国国王努力操着不甚熟练的汉语道:“没有什么贵重之物,只多各色玉石、宝石。一点小小心意,请崔使节务必收下。”

而崔朝是在腊月里回京的,特意赶着新岁前回到了长安。

然而却听皇帝依旧拒绝:“那崔氏子相貌实在好,又颇有才学与雉奴谈讲的来。相较起来,太子那里只是胡闹的乐人奴仆,可雉奴这边,朕倒是更担心他心心念念要崔家子回去,是真有些心思……咳咳。”

于是崔朝的差事办得格外流畅顺利,比预想的快许多。

长孙无忌听完后,挽袖子就去找皇帝了。

姜沃抬头见到崔朝的时候,也没有忽略旁边笑得快傻掉了的周元宝。

“何况那不过是个谄媚奉上的太常乐人,原就是奴籍,天生是伺候人的。与世家子怎么能相提并论呢?”

主要也是李治在父皇跟前孤孤单单低落道:“父皇日理万机,大哥要养病,四哥则忙着修书。妹妹们也都大了,更爱跟同龄姑娘们玩。父皇,只撇下我一个了……连看了首好诗,心中激动,却没人可谈说一二呢。”

于是他迅速跟妹夫站到了统一战线:这样的颜值,就戳在鸿胪寺当门面吧。放在晋王府,还是……还是不必了!

卢家赶着年前上太史局的门,姜沃还是很高兴的,她心上记着的事儿多,了结一件是一件嘛,正好清清爽爽过年!

李治郁闷了,明明之前听父皇的口风,要叫阿朝回来的呀!

然而长孙无忌这次再见崔朝也觉大不一样:当年崔朝是孤注一掷,背叛了家族来到京中,自然有些憔悴与不安。且当时他年纪还小些,风姿还未养成。不比如今,经过了大事也出使外域走过了万里山河,就如同珍珠彻底磨出了光彩一般。

崔朝回长安后第三天,皇帝单独召见了他。

都快走到门口了,才想起来,又折回身:“我一进门,王爷便说起面圣的事儿,我竟忘了。”从袖中取出一份礼单:“这是我途径各国,所见觉得新鲜的各色器物,有摆件有玩器也有绣件,每一样我都写了出自哪一国,又是怎样做成的。送给王爷赏玩。”

李治笑眯眯:“父皇应当不会难为你,怎么说你也是有功之人啊——那棉花已经在司农寺的暖房里种上了,为此,他们专门划了十间屋子出来呢。”司农寺准备了数间屋舍,烧不同温度的炭盆用不同的土壤,正在精心实验怎么种植这棉花。

长孙无忌大慰:啊,多好的外甥啊!

因而崔朝在哪里都比较受人的优待——比如来太史局,他正按流程在门外递名刺时,就被一个脸圆的不得了的太史局监候给请进去了:“姜太史丞?在,在的,快进来等,外头有大太阳呢!可别晒到你!”

然而真召见了,看到崔朝更胜往昔的容彩,二凤皇帝又立刻反悔了:还是继续在鸿胪寺当大唐门面去吧!

于是李治按照最近半年来的习惯——遇事不决找舅舅,便去长孙无忌跟前委屈了好一会儿。

长孙无忌第一次觉得原来蓬荜生辉不是个夸张的词,竟然真有人能一笑生光!

李治点头:“好啊,你就趁今日去吧。今儿要求见父皇的人都排出宫门去啦,必是没空宣你的。”

长孙无忌丝毫没有倒戈的不好意思,反而借此循循善诱道:“帝王一言九鼎便是如此,圣心两可之间,唯有他一人裁断,雉奴可明白?”羡慕吧?有没有想要上进自己说了算的动力?

李治不用他说完:“放心,我一并令人带进宫来,直接打发宫女悄悄送到宫正司去就是了。”

崔朝一向是个最受欢迎的人。

给崔朝处则单独备了一份,甚至亲手送上一匣子宝石。

李治见他回来高兴的不得了,旁的都不提,就先告诉他:“父皇这两日忙的很,但若无意外总要召见你一回——借着上回棉花的事儿,我已跟父皇又提了你。”

原本他路上还有过担忧,人家国王都没了快两年了,鸿胪寺才派出使团去吊唁,只怕阿赛班国新王会心中不满,生出怨怼。

罢了,这太史局的颜面实在是保不住了。

于是崔朝道:“多亏王爷提前与我说一声。我也好仔细想想御前应答。”一定好生表现,争取回晋王府。

晋王独自在宫里,必是难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