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娘的黑手套(再削世家两下试试看)

因殿内炭火烧的旺,说了一番话,难免觉得有些干燥。媚娘觉得唇上发紧,就拉开炕桌下的小屉,摸出一只嵌着明珠的小银盒来。

里面是色做海棠轻红的口脂。

因之前姜沃提醒过她,若是双手之前碰触过旁的东西,便不要直接用手指涂抹口脂,免得病从口入。

媚娘就让将作监给她做了这种小银盒,里面附带一个凹槽,放着一枚细细的小玉勺,专用来涂抹口脂,每日还会用一小杯酒水泡一下。

媚娘拈起玉勺,看了看姜沃,就先对她招手:“过来些。”

姜沃倾身伏案,媚娘替她涂了一些口脂,又问道:“年节下,五品以上官员,不是都受赐口脂吗?怎么也不涂?”

长安城的冬日,实在干燥。

腊月与正月节庆,皇帝都会赐官员口脂、面脂等物。[1]

姜沃抿了抿唇,化开唇上带一点蜂蜜和花香味道的口脂:“总是忘记。”

媚娘无奈摇头。除了皇帝赏与朝臣的,媚娘凡有了好用的口脂面脂沐膏,都不忘给她留一份,她自己总是忘了也无法。

待媚娘也润过唇后,姜沃才问道:“那姐姐是准备用一用许李两人了?”

媚娘点头:“算来,距离‘吏部资考授官’事,也过去三年了。也该再给世家放放血了,免得好了伤疤忘了疼。”

俗话说得好,三天不打还上房揭瓦呢,何况三年过去了。

虽说从去岁开始,吏部已经着手开始推‘守选制’,让荫封子弟都多在家里蹲两年。

但此举,对世家的影响,倒不如对勋贵人家大——世家到底还是有底蕴,真开始督促子弟贡举入仕以及考试授官,进步可比勋贵人家快。

媚娘便觉得,是时候,再专门动一动这些阀阅世家了。

“前两年,那本风靡坊中的《权相夺亲外传》,我还未忘呢。”媚娘凤目微扬。

当时说归说笑归笑,但此书对姜沃的警告,媚娘岂能看不出。

世家依旧是觉得,皇权相权是一时的,数百年的世家才是绵延不绝的。因而特意警告‘权相’,此时闹得欢,小心将来身败名裂,子孙受难!

这是警告‘权相’,又何尝不是在挑衅权相背后的皇权。

媚娘在记仇方面,跟皇帝绝对是天造地设的夫妻。

“昨日,我已经特意单独召见了许敬宗和李义府,示意他们各自去想个法子,好生压一压朝野间五姓七望阀阅门第之望。”

在媚娘看来,许李二人光态度上表露出投靠之意,言辞奉承恭敬没用。

得本人有用处才行。

姜沃闻言点头,对媚娘道:“姐姐,那要我帮着敲敲边鼓吗?”

媚娘看了她片刻,忽然深深叹口气:“这些年了……为何唯有这件事,我总与你说不通呢——不要做挡在皇帝前面的臣子。”

“我今日特意把你叫来,正是要嘱咐你,不管他们二人这回闹出什么动静来,你完全不要身涉其中,听到没有?”

“之前‘裁入流官’和‘资考事’,你已然走过刀锋了,这次你就好好待着看热闹,不许出声。”

见姜沃乖乖点头,媚娘却还不放心。

再次与她细细道:“当年吏部改选事,是不得不你去做,因你全无私心,会秉公选官——换了许李二人,这种资考选官只怕要被他们弄得乌烟瘴气。”

“尤其是李义府。”媚娘蹙眉:“就在前日,大理寺狄怀英来禀过我,道李义府竟然在私下卖官。”

现在每年的‘入流官’全部由吏部考试授予,李义府就别出心裁,开始卖胥吏等杂色官。

因他是四品中书侍郎,又与许敬宗走的很近,一般署衙朝臣都不愿得罪他。

他‘推荐’来的胥吏,能收也就收了,横竖也不是正经官,不好用也不差这一个闲人。

姜沃闻言感叹道:“李侍郎这是生财有道啊。”

媚娘轻声冷笑了下。

李义府就眼睁睁看着,王相对姜侍郎,可比对自己和气亲厚多了,有时候甚至直接越过他,反而教着姜侍郎起草诏令。

且说姜沃现在站的离丹陛已经颇近——

许敬宗主张再次重修先帝年间《氏族志》,改名为《姓氏录》。

他直接上奏疏,提出——

与其禁这些人家之间通婚,变相抬高他们的名望,不如禁五姓七望,尤其是嫡系与皇家通婚。让宗亲,尤其是帝王一脉少与世家牵连起来。

而珠帘后的媚娘蹙眉更甚:她已经与许敬宗李义府二人暗示过了,此事只交给他们。难道他们听不懂,这就是不许扯上旁人的意思!

简直给李义府气完了。

观史明鉴,此时人几乎不能想象世家的消失——如今世家们顶多感慨下他们不比当年,但真没觉得自己会消亡。

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像是一样。

人都没了,还谈什么别的?

可以说王皇后也算跟皇室和勋贵沾亲带故。

李义府才是黑手套,正好干完活弄脏了(也是这手套本来就不干净)就正好扔了。

皇家都要特别强调这几家不许彼此通婚,那岂不是更说明这几家的门望地位?

他提出了‘七姓十家不得内部通婚’的禁婚令。

而许敬宗这个起码是利好了一部分人,朝上被排到《姓氏录》里的寒门官员还是挺高兴的。

朝上庭辩一顿。

姜沃亲历永徽年间,一出就是谋反大案,‘晋西北乱成一锅粥’后,不免觉得这些都是毛毛雨。

好似她才是这中书省的侍郎,自己倒是个外人。

生怕理解有误。

事情其实还要从崔家说起。

问什么呢?皇帝想了想,就问……考功属的事儿吧。

许敬宗已经拜相,官职上实则到头。

尤其是王相。

一来,想打破传统的观念,比打破官选方式更难,并非一道‘诏令’能禁止。二来,此禁婚令若下,甚至有更突出这几门世家与众不同的意思。

朝堂之上,诸臣只听姜侍郎语气一如往常,随口道:“我于朝堂事如何看?与你何干。”

他愿意主动投靠皇后,也愿意接下皇后这个‘打压世家’的交待,除了他自己没有家世靠山,想要更好的保住当前官位荣耀外——

比起禁婚令,媚娘也觉得这个法子更好。

朝野间又是一片哗然热议。

她原本想做‘打击科举黑幕保护伞’的正义人士,结果后来见了狄仁杰骆宾王后,蓦然现保护伞竟是她自己。

许敬宗和李义府正在反复推敲皇后的话。

简单粗暴翻译下,便是:只要你官位够,就是士族!官位越高,世家等级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