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

“水烫不烫?”

姜沃舀了半瓢水,轻轻浇在媚娘垂到木盆里的乌发上。媚娘的头发又黑又亮又多,水润湿后如同质地上好的黑色绸缎。

媚娘的声音从头发里传出来:“不烫。”姜沃就加大了一点水流。

旁边还蹲着一个挽了袖子的小宫女,见武才人的头发已经湿润了,就忙将沐膏抹在武才人的发上,轻轻揉出细小的泡沫。

添了麻子仁和白桐叶的沐膏,散发着一种刚割过的草地那般近乎辛辣的清香。

日光灼灼,宫正司院外的树上,蝉已经开始‘滋儿哇滋儿哇’乱叫。

转眼间,姜沃已经到这大唐两月了。

季节不知不觉从春转夏,就像她跟武才人的关系一样,两月来迅速升温。

宫内的女官跟外头的官员一般,都是十日一休沐。

看着十天一休不多,但架不住大唐节假日多,不光中秋、新岁、端午等正经放大假,连立夏立冬等各节气、春秋二社都可以放假,真折算下来,大唐放假比现代人还多,每年能放一百多天,还不带调休的。

如今姜沃每回休沐/放假,媚娘都会来寻她顽。

天气愈热,两人也日渐相熟后,便常约着一起沐发——回到大唐来,洗头都成了件很麻烦的事,无怪要把假期叫做休沐,确实需要单独的一日。

只说这热水吧,要不就拎着大壶辛辛苦苦去厨下抬,要不就要现用炭炉生火烧水,独自一人是很难一边把头插在盆里,一边兼顾烧热水的火炉子。

且这会子姑娘们的头发都又长又多,没有淋浴头,若没人再上头拿葫芦瓢舀着水淋下来,只靠自己扑腾水,很可能衣裳都湿透了,后脑勺的头发还没洗透。

给武才人抹过沐膏后,两个小宫女就抬着木盆子,顺着廊下水沟泼了残水,换了新的一盆温水过来。

姜沃重新舀着给媚娘冲干净头发。直到看不到沐膏残留的白沫,姜沃才放下瓢,从旁边的架子上取过一大块麻布:“好了好了!”

媚娘闻言便抬起来,一只手将长长的湿发挽在手里,另一只手接过姜沃递的麻布巾,两手很灵活的就把头发和麻巾牢牢绞在一起,固定在头顶,像是阿拉伯人的缠头巾一样。

她眉心上还带着一点洒下来的水珠子,显得一张粉面越发像是夏日刚冒出来的荷花一样娇丽。

“夏日还是要用麻子仁的沐膏才爽快。”媚娘对宫廷夏日限定清凉款沐膏给予了高度评价。

姜沃也觉得这种辣辣的青草香,比之前春天的梨花或木瓜花的沐膏,闻着更舒坦。

“来,换你来洗。”

小宫女重新换过了水,姜沃跟媚娘就调换了位置,姜沃坐到小板凳上把头埋在木盆里,媚娘舀了水给她慢慢浇着。

头皮逐渐感觉到丰沛湿意,姜沃把自己想象成一株在喝水的植物。

媚娘一边舀水,一边不忘嘱咐炉火旁守着的小宫女:“再烧完这一壶也就够了。”

姜沃头还在盆里,就挥动了一下手臂:“先别熄炉子,一会儿我还要煮茶吃。”

媚娘不由就笑了:“还煮茶?你又一点也喝不惯!我也不喝的,别浪费了。”

姜沃坚持:“再煮一次尝尝。”

媚娘边笑边摇头,夏日的风吹过来都带着一股子温热,因她刚洗过头发,这样的热风扑面倒不觉得燥热,只觉得舒爽。

如她此时的心情一般。

进宫后日子难捱,唯有到这宫正司她心里才觉得舒服。

她作为五品才人,入宫后也分到了两个小宫女。若说沐发,在她北漪园带着自己两个小宫女沐发也未尝不可,只是她情愿来宫正司寻姜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