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李勣的重量

如今魏王李泰睡梦中都忍不住念叨这句话:就差那么一点了!

他与太子位一步之遥。

狂悖、忤逆、偏宠佞臣——太子已经犯了许多大错,近来又添了一条,殴打老师!这样的人能做太子吗?

李泰自修书完毕,常围在父皇身边打转,是深知父皇与太子的父子情分,已经所剩无几了。

如同一个人,已然没了血肉,只剩下骨架子硬撑罢了。

只需要再推太子几把,再让人把自己捧的高一点,让父皇看的再清楚一些——谁才配继承大唐基业!

好让父皇早下决心,废立太子!

等待和未知,从来是最令人心焦的。

李泰最近心火肝火都旺盛,甚至要每日喝点尚药局开的黄连水压一压。

这日他正在皱着眉努力咽黄连水呢,便闻宦官来报,工部侍郎杜楚客求见,李泰心头一宽,忙命请。

魏王党中,杜楚客的官职不是最高的,但李泰最喜欢他。

因这人是他的死忠粉,还是特别有用的那种——杜楚客到处跟人安利魏王的聪明智达文章绝伦最重才子士人,他的好名声倒有一半都是杜楚客替他宣传的,可谓是魏王党当仁不让的宣传部长。

杜楚客这次来也是有要紧事的,他语重心长对魏王忧心道:王爷啊,咱们团队文重武轻啊。

说着掰着手指数:门下省侍郎刘洎、中书侍郎岑文本、礼部尚书苏勖……这几位要员是文臣,下头依附魏王的也多半是文臣。

杜楚客看起来比魏王还急:“圣人已将侯君集放了出来,只道是高昌之事功过相抵……唉,咱们花了那样大功夫,终究没有将侯君集钉死在牢里。”

“这便是武将的好处了,总有实打实的军功傍身,圣人哪怕暂时弃之不用,也舍不得杀的。臣所虑者,若是将来再有战事,侯君集再立大功,又是太子的一柄利剑!”

他说的眉头紧锁,李泰听得也是发愁,不由‘吨吨吨’喝了一杯黄连水。还让人给杜楚客也上了一杯。

杜楚客其实极怕苦,但魏王所赐,只好谢恩喝了。

之后皱着一张被苦的不行的脸说:“魏王莫急,臣有一主意。”

心下不由后悔自己装高明,刚进门时不肯献计,还特意夸大了艰难,想装一把让魏王来请教他,结果就被迫喝了一杯苦死人的黄连水。

他也不知魏王是不是看出来了在惩罚他,于是也不敢装世外高人了,连忙道:“魏王,眼下就有一大将军,不比侯君集差呢。”

说着在桌上写了一个大大的‘勣’字。

李泰展颜:“是了,我竟忘了李大将军!他如今可是回京了呢,若是此番能破薛延陀,必是大功一件。”

“如卿所说,向来只有文臣为我扬名,若是再有这般武将肯效力,何愁太子与侯君集?”

又欣喜地看着给他出主意的杜楚客,再次赏了一杯黄连水,不过他是纯纯好意,还连声嘱咐道:“快入夏了,天气难免干燥,多喝些黄连水,败火的!”

杜楚客只好又喝了一杯,之后连忙告辞跑路,生怕被赏第三杯。

之后,李泰这边便频频出动文臣,以各种方式‘拜访’大将军,上门做说客。

给李勣烦的要命。

魏王觉得拉拢李勣一定对他很有用,这想法是没错,但魏王对李勣可没啥用。

李勣又不是割肉饲鹰的佛祖,他凭啥把自己割了肉去喂魏王!

偏偏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太子那边的人也不消停,也来拉拢他。

倒不是一直在奉命闭门不出,‘思不敬师长之过’的太子殿下派属官拉拢李勣。

而是侯君集自己跑来了。

侯君集此时正赋闲在家。

这位将军从高昌国回来就一直在走霉运,先是在高昌犯下贪腐之错被下了大狱。好容易混过此事被放出来,皇帝原让他去兵部戴罪立功,谁成想因为太子殴打张玄素一事,又丢了差事。

没错,上次太子找人打老师,也跟老侯脱不开干系——东宫一众内监和宫女都被皇帝换过了,太子根本指使不动。

倒是太子身边的千牛卫(亲卫),一直没换,一直是侯君集的女婿贺兰楚石为首领做东宫千牛内率。

太子就找他要几个侍卫打张玄素。

此事干系大,贺兰不敢擅专,特意去问过了岳父,侯君集想了想:太子无人可用,自家若肯帮忙正是雪中送炭之壮举啊!若此时顺应太子,将来太子登基,必念此困顿之时相扶之情。

况且……张玄素对着太子都梗脖直谏,何况旁人,那侯君集下狱前,也没少了张玄素的参奏,从本心论,侯君集也很想打他一顿的。

于是便令女婿应下来,横竖等张玄素出了皇城,回到他家宅坊中,令几个侍卫提前埋伏蒙上脸把他打一顿,接着就跑谁能知道。

计划的还挺周到。谁料就在侍卫出发当日,太子忽然改了主意道:“张玄素实在可恶,若是在坊中打他一顿,无人得见他的狼狈,实难出气。你们就去皇城门口将他打一顿吧。”

贺兰懵了:啊?在皇城门口殴打东宫之师?这,这是什么操作啊。怪不得人人都说太子性乖戾,果然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啊!

太子殿下吩咐过后,还立刻催逼他们出发。贺兰来不及请示岳父,也不敢违抗,只好带了几个心腹躲在皇城门口,待张玄素出门的时候将他围住。城门重地,哪里敢如计划中狠狠打张玄素一顿,只敢意意思思推搡了两下,觉得能给太子交差就跑了。

而此事很快被紧盯东宫的魏王一党扒了出来,直接报到皇帝跟前去了。

侯君集女婿从千牛内率,直接降级成普通东宫侍卫,侯君集官职也跟着没了。

给他郁闷的:太子殿下你咋这么轴,就是咽不下一口气呢,等你当上皇帝,把张玄素给片儿了也没问题啊,何苦现在非要看他丢脸?

英国公府。

李勣一听侯君集到访,头就突突突疼了起来。

偏生还不能不见。

两人曾经是一起打东突厥的同僚,有几分同袍之分。兼之侯君集近来比较寥落,这时候更不能不见,免得人说他趋炎附势,看战友一倒霉就不理会了。

侯君集特别不见外,见了李勣就直接道:看在咱俩交情的份上,你得来跟着太子殿下干!太子殿下现在为小人所乘,须得忠臣良将护驾。

颇有种‘我看你还不错,快来跟我混’的架势。

李勣闻言差点没给他跪了:……看在咱俩有点交情的份上,能不能放过我啊!

侯君集看他一脸被噎住了的表情,以为李勣初到京城,听闻此事太震惊,于是准备‘贴心’给老战友一个缓冲的时间。

就关怀道:“你先好生歇几日。”

之后就当李勣默认了扶助太子,还跟他计划起来:“最好你在长安能多待两个月。唉,为了张玄素那事儿,圣人恼了,不许太子出门呢。不然我今日就带你去拜见太子。不过圣人跟太子是亲父子,以前也恼过,两三月也就罢了,到时候我再带你去吧。”

还不忘嘟囔一声:“张玄素也是的,天天对着太子殿下谏来谏去,他们那张棺材板似的脸,别说太子烦了,谁我见了都想打呀。”

侯君集嘟囔完后,还抬手绕过李勣的脖子,跟他勾肩搭背起来:“京中能跟我说得上话的人少,你回来,我心里就高兴多了!咱们正可一起匡扶社稷,扶助太子!”

李勣双眼无神:让我走!现在、立刻、马上!

有太子和魏王两方势力拉扯着,李勣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特别想立马去北地打薛延陀。

起码要离开长安吧。

于是每回去面圣,李勣都向圣人表态,自己担忧东突厥。哪怕大军不能轻动,也请圣人允准他先带几百骑去见一见阿史那思摩,可以帮着一起重整东突厥退入长城的残部。

如此问了几回,二凤皇帝还感叹李勣忠勇,急着为国效力建功立业,于是大笔一挥,又给他加了一个重量级官位:兵部尚书。

正是侯君集被削掉的官职。

李勣:……

多个官职倒不是不高兴,但人真是越来越难做啦!

他只得日夜眺望北方,心心念念只有一人,那便是薛延陀真珠可汗,心中祈祷:夷男!你一定要做个有勇气的男人!赶紧打东突厥,千万别怂别退缩,我就等着你救我于水火之中了!

春末夏初,在姜沃看来,是最舒服的季节。

她素喜光亮,但古代高阔的屋子,照明确实是个大问题。

太史局内部,是白日也得点着九枝灯台的,否则只靠日照,根本照不亮一整个大堂。大堂最深处,甚至幽暗如夜,哪怕点着灯也不好办公。只能设些柜子,做存放文书之用。

姜沃的办公隔断是在窗边,光照最充足。

此时这般春末夏初,以及秋高气爽,便是最好的季节。

李治坐在姜沃对面,看着阳光跳进来,遍洒明媚,倒觉得心情好些了。

他搁下手里的白瓷茶盏,对姜沃道:“唉,就是我方才说的那般烦恼了。实无人可用,李勣大将军那边,只有我亲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