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传位

李泰觉得心乱如麻。

难道我好容易熬走了一个大哥,还要再熬一个弟弟不成?

且我跟太子斗了这么多年,太子最后能被废,少不了我的努力,怎么能让雉奴捡个现成便宜!

对太子之位渴求了太多年,李泰为此付出了太多,执念之深旁人再难想象。如今终于看到东宫空了出来,这几日来,李泰心底那种渴望与急切,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就像在沙漠走了太久,快要渴疯了的人,终于看见了绿洲。

这时候,谁跟他争都不行!

因被父皇冷淡,李泰是带着极度焦躁不满回魏王府的。

属官都不敢去触霉头,都各自躲着。可怜伺候的人躲不开,只得硬着头皮上去,果然有被罚了打板子的。

人人自危,恨不得在李泰面前消失。

但有人特殊,有一位已经先等在了李泰的书房,见李泰这般暴躁,还敢很自然地问他,魏王为何如此面目?

李泰烦躁道:“父皇不知怎么回事,今日又不肯留我侍疾,只让我自去,但却还是留下了雉奴!难道父皇要放着我这个年长有才有威望的儿子不立,去立雉奴那种软趴趴的幼子吗?”

那人便道:“魏王今日去圣人跟前,必是劝圣人保重身体,以及彰显自身孝顺的——那王爷就走错了路了。”

敢跟李泰这样直截了当说话的人是杜楚客。

姜沃曾经跟媚娘介绍过他,比起其余的魏王党,这位属于铁粉,还兼产粮粉,会主动去宣传魏王的礼贤下士与诗文成就。

杜楚客有才,但本质上是个赌徒。

他是杜如晦的弟弟,只是长辈们都故去后,两人早就分了家。

在杜楚客心里,早逝的兄长杜如晦很厉害,他的功劳够大,大到哪怕他死了十多年,皇帝依然深深记在心里,一定要将他挂到凌烟阁里去。

杜楚客也想靠自己有这样的一天。

冥冥中,他也选中了一位嫡次子扶持,那便是魏王李泰。

多年来为其出谋划策,终于到了收获的一日。

他比魏王聪明,看得出圣人的顾虑,也看得出现在魏王有些迷障。

此时见魏王暴躁发问,杜楚客就悠然道:“王爷设身处地想想,圣人向来只重视嫡子——如今已废嫡长子,爱子只有王爷与晋王两个了。晋王年幼,又是圣人亲自抚养的,圣人一定是担心晋王将来过得不好。”

“如今王爷觉得圣人犹豫太子之位的归属,甚至觉得圣人此时偏爱晋王,其实都是对您的考验啊。”

“若是王爷比圣人还要疼爱晋王,令圣人放心,太子之位岂不是易如反掌?”

且说杜楚客见事确实明白,不过他有个谋士的通病——喜欢装一下世外高人,为了让李泰更加依赖他信重他,凡事是不肯说的那么明白,多是高深莫测的点拨。

于是他点出事情的最关键后,觉得具体做法就觉得不用教了——魏王这些年别的不说,在讨圣人喜欢上,比先太子可强多了,肯定会好好去圣人跟前展示兄友弟恭,爱护晋王的。

杜楚客就告辞了。

这一走,令他终身悔恨,很多年后想起此事都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的悔恨。

李泰果然被杜楚客给点醒了。

然后开始后悔:是啊,他现在吓唬雉奴干什么啊,现在正该好好把他当掌上明珠捧起来——真想要搓扁揉圆,等自己做了太子做了皇帝后,还不是手拿把攥!

他懊悔半日,想着如何才能补救此事,让父皇觉得,他特别疼爱雉奴。

李泰冥思苦想片刻,想出来个好主意。

第五日。

皇帝喝过药,正随意靠在榻上看奏章,听李泰来了,本来不欲见的——他要把立储之事再压两年,好好看一看他剩下的两个嫡子,不会仓促立储,免得悔之不及。

于是他不想见明显有意太子位的青雀。

然而云湖为难走回来,道魏王不肯走,只坚持有话要对陛下说。

皇帝只好让他进来。

“你说吧。”

李泰亲亲热热如往常一样,直接坐在皇帝身边:“父皇!儿子昨夜梦到了母后。母后对大哥所为极伤痛的,她嘱咐儿子将来要好好照应弟弟。”

“儿子醒来后哭了良久,思及雉奴是儿子唯一的同胞弟弟,心中就决断了一事!”

他望着皇帝,坚定而难掩热切道:“父皇若是立儿子为太子,再不必担心雉奴!儿与父皇立誓——如今我只有一个儿子,将来我就把他杀掉,把皇位传给雉奴!”[1]

“父皇可放心了!”

二凤皇帝看了他疼爱的青雀片刻。

这张总是带着濡慕笑容、带着无限崇敬对着他的圆脸,似乎是他梦寐以求的乖儿子。

可依旧是这样讨好乖巧的表情,怎么能说出,将来把自己的儿子杀掉这种话。

皇帝只觉脑中翁然,下意识伸手去拿茶盏,碰到冰凉的瓷器,方觉自己手也冰凉,且带着难以察觉却不可自制的颤抖。

他收回了手。

人道养儿方知父母恩。

大抵是人只有自己做了父母,有了对孩子那种对待珍宝一样的爱,才更能体会到父母的苦心。

皇帝想起自己刚有承乾的时候,那种激动狂喜无限疼爱之心,别说孩子生病,哪怕少吃两口,他都担心。

然而现在青雀很自然地说出,可以杀掉自己的儿子,把皇位传给雉奴。

青雀的儿子……不是什么未出生的一个虚影。他已经实实在在有了一个儿子。因是青雀的长子,那孩子出生时皇帝也去看过,是个胖胖的,手脚乱挥很健康的婴儿,稍微一戳就会哇哇大哭,哭声也很洪亮。

如他们兄弟小时候一样。

皇帝端量着李泰:也从如此天真稚子长大的孩子,如何变成了这样?

“父皇……”李泰忽然有些畏惧,轻轻叫了一声似乎在出神望着自己的父皇。

他从没见过父皇这样的眼神,很幽深,完全看不清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