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吃掉五只桃

赶上午饭点,早早吃饭过饭的老人在浓密荫蔽下支棋盘开始博弈厮杀,还不到上学岁数的稚子绕门躲猫猫,被路过的晏柠橙撞见,疯狂眨眼示意她噤声。

晏柠橙勾着塑料袋垂眸旁观了两分钟棋局,小小声提示,“马八进七。”

“哎你这丫头!”对弈的老头满头银发,拍大腿喊,“观棋不语真君子!等我下完就去找你爷爷告状!”

晏柠橙莞尔,退了半步,脚底抹油跑开了。

提前给爷爷发过消息,家里还没吃饭,在等她一起,老爷子目光如炬地盯着被晏柠橙藏在身后的淀粉火腿肠,温吞道,“行了,拿去让你郑叔给你炸了吧。”

成年人垃圾食品自由。

可得到家长许可的垃圾食品就是意义非凡,快乐加倍。

淀粉肠被剥去外衣,串好竹签,改花刀,七成油温下锅,炸得外焦里嫩,隔壁院的小朋友都馋哭了。

晏柠橙咬了口肠,眯起狐狸眼仰头看这颗同她年龄相等的石榴树,是奶奶亲手为她种下的,八岁那年与她齐高,还不能结果,今已亭亭如盖矣。

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1]

红花如火,绿叶拥簇,枝干上还有白色的油漆颜料,那时小时候她与树比高时画上的。

二十四年匆匆而去,晏柠橙点起脚尖,身长手臂,都没能够到最低的枝条。

“爷爷,以前奶奶给我埋的女儿红,在哪儿个位置啊。”她吃着东西,口齿不清,含混地问。

老爷子叼着烟枪瞅她,没直接回话,而是起身去了趟杂物房,拎出把铁锹,绕着石榴树走了半圈,踩着铁锹下压进土中,“你就从这儿挖吧。”

晏柠橙把火腿肠从木签上捋掉,两口吃完,生疏的挥舞起铁锹往下挖。

酒埋得不算深,没费什么力气就碰到了东西,晏柠橙取了双一次性手套,改用手刨土。

地下埋得东西远比她想的多得多。

两大瓶陶罐蜡封的酒,与只不大的玻璃盒子,缝隙处同样精心用蜡封了边。

玻璃是种无风密闭环境里,百年不会风化的稳定材质。

二十四年后的今天,当年襁褓中朦胧望着世界的婴儿,亲手拂去盒上尘埃,日光透过玻璃折射,晏柠橙仿佛透过岁月,看到为她出生欣喜,埋下盒子的奶奶。

“先吃饭吧。”老爷子洪声召唤道。

菜一汤,简单可口。

晏柠橙拆掉泥封,分倒了小杯。

香浓的酒气风中飘散,时间把辛辣刺激的高度茅台酿成醇和的女儿红。

“这酒我今天要拿走啦,咱们祖孙先喝点儿的。”晏柠橙举杯。

老爷子目光如炬,审视地盯着她,晏柠橙不退不避的回望,小时候把她拉扯大的人,不必多言,就能明白的。

半晌后老爷子终于举杯,没有多问什么,干瘪的手指握住瓷杯,扬手泼洒向地面,洒脱地替孙女对亡妻做了交代。

“我这一生,十几岁偷跑从戎,半生枪林弹雨,忠孝能两全,全都仰仗你奶奶替我照顾高堂,独独对不起她,后来是你爸妈的婚事。”老爷子摇摇头,豁达地笑笑,“算了算了,你是个成年人,选择什么样的人生,都由你,不高兴了就回家,和爷爷讲,爷爷帮你打他。”

老爷子不问晏柠橙选了什么人,她不说,他就不过问,瓷杯再举。

晏柠橙眸中有雾,弥散又清晰,她的酒杯放低去碰爷爷的,仰头一饮而尽。

女儿红的度数不算高,正合适来解宿醉。

“就不留给人家尝点儿啊?”老爷子给她夹凉菜,眉梢带笑,打趣问。

晏柠橙小口抿着酒,眨眼粲然,“留个底儿得了,他还想要啥自行车呀?”

老爷子敲桌,“行!你拿捏住了就行!”

不知他人如何,反正晏柠橙是个恋旧生物,活过的小半生里多在四处漂泊,哪怕港城的房子全然按照自己心愿装潢,舒适喜人,都比不得这间认知世界之初就映在脑海中的老宅。

她的卧室在西边,春夏日晒充足。

房间不算太大,有张一米二的小床,小时候横着睡,长大了竖着睡,始终没换过。

每每躺在这张床.上,俗世间的纷扰就会暂时化作乌有。

网站的解约合同已经拟好,电子版发在了邮箱里。

平时的收益是四六分,网站拿四成运营,画手拿六成。

赔偿金是总收益的成,晏柠橙甚至不需要亲自去打钱,她在这家网站开始连载后压根儿也没提现过。

利落的签好字发送,回编辑:[直接收益里扣,扣完通知我提剩下的钱就行。]

讲完直接静音掉手机阖眸。

饱食微醺后,故居小床中,晏柠橙搂着只抱枕盖肚子,半梦半醒地小憩。

梦中有奶奶和蔼的笑容,榴花浓艳欲燃,年幼的晏柠橙够不到,她摘墙角的凤仙花来捣碎染指甲,困惑地问,“我们为什么要摘颗石榴?而不是桃树?”

小孩子的世界里,喜欢吃什么,就希望家里种什么,很不辩证法。

没出生时候,谁又能知道她喜欢吃桃子呢?

“因为桃子我给你买好了。”奶奶溺爱地哄,把她跑松掉的马尾束紧,“而且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2]”

晏柠橙跟着重复,不求甚解的迅速背诵,后来她能明白绝大多数诗词歌赋的具体意思,可已经没有想炫耀的对象了。

这觉睡得相当踏实,睁眼时夜色苍茫,廊下灯火葳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