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当年方思宁还在太学的时候,见过秦忆安的暗卫。

不过十来岁的小公主,锦衣华服、粉雕玉琢,却偏偏总是一派凛然冷漠的态度,一举一动皆是凌人盛气。她从不与旁人打交道,除了听课,只安静独处。偶尔她随口一唤,便有人从阴影处现身,恭谨地跪在她身旁,听候差遣。

黑衣阴沉,面甲狰狞。魁夜司的暗卫,是最凶狠的恶犬,只对主人奉上温驯与忠诚。

莫说是太学的学子,便是德高望重的学官,也不愿意招惹这些人,每每看见,都退避三舍。

但方思宁就没有这样的顾虑。因为每一次,都是秦忆安主动招惹她……

或是说要比下棋、或是说要比射箭、或是说要比诗词……一桩桩一件件,不奉陪都不行。

一日午休,方思宁正绣锦囊,秦忆安又过来跟她说想比算术。

谁会在课余做算术啊?

方思宁手上针线不停,摇着头道:“对不住,这会儿忙着呢,公主找别人玩吧。”

她这话倒也并非搪塞。前些日子,圣上钦点父亲出征北地,明日就要出发了,她想绣个锦囊,装上护身符送给父亲。事出突然,时间太紧,但这东西若非亲手绣制就没有意义,她少不得熬了几夜,更把针线盒都带到了太学,想趁着课间再赶上几针。

秦忆安听了她的话,也没有纠缠,只在她对面坐下,静静看着,许久,说出一句:“思宁姐姐绣得真好。”

方思宁一时分不清她这是恭维还是讽刺。自己绣得好不好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刺绣她也是初学,又是赶工,无论怎么看都只能说“粗糙”。但她这会儿也没心思同秦忆安较真,只抬眸笑了笑。

秦忆安抿了唇,也笑了。她又看了片刻,抬手从针线盒里取了工具,学着方思宁的样子绣了起来。

方思宁哪有空管她做什么,只埋头苦绣,而后,听见了一声轻呻。与她抬眸同时,一道黑影轻悄掠下,落在了秦忆安的身旁。但见一名暗卫恭谨跪着,更双手捧上了丝帕和药盒。

方思宁抬头看了看房梁,心想若是将来她的房梁上也有这么个人,只怕夜里都睡不踏实。她摇摇头,又望向了秦忆安。娇贵的小公主被针扎了一下,正紧蹙着眉头,满脸的委屈。

大晟皇族从不娇养女儿,历代公主披甲上阵的也多。平日里弓马骑射,纵是受了伤都讲究一个不露在脸上,方是皇家的威仪。如今不过是一根细针,能疼到哪里去?吹吹也就罢了,值得上药?

方思宁轻轻一笑,低了头继续绣,懒得多说。

秦忆安在她的笑容里品出了什么。她收回了准备拿药剂的手,对那暗卫道:“不用了,退下吧。”

但那暗卫却没有动,只是维持着奉药的姿势,静静等着。

秦忆安有些不悦,正要斥责,却听方思宁开了口:“药放下吧,我要是扎了手也用得上。”

方思宁当然不会用药,只不过是体贴出了这名暗卫的心思。公主虽说不用,但伤口若有任何问题,还是他的过错。如此,便只有坚持。她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等秦忆安回了皇宫抱怨起来,对她也不是什么好事。不如留下药,也好有个说法。

但那暗卫还是没有动,连姿势都没有一丝改变。

想想也是,公主的暗卫怎会听她的?

行,她无所谓。

她换了根彩线,一手拈针,一手打结,连眼皮都不抬,只漫不经心地调侃一句:“看来是贵重东西,不舍得给我用呀。”

此话一出,秦忆安倒慌了。“怎么会?”一声软语后,她转头冲那暗卫道,“还不把东西搁下!”

暗卫这才点了头,放下丝帕和药盒,退身回了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