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属下不敢。”陈慬应得刻板。

“敢或不敢,看了便知。”方思宁抬手,示意大夫上前。

大夫会意,扶起了陈慬,道:“请公子进屋,让在下诊断。”

陈慬心中抗拒,但方思宁发了话,他又岂能不从。

方思宁随他们进了屋。里头还算阔朗,用屏风隔了内外室。只不过椅子是椅子、桌子是桌子、床铺是床铺,家具简单不说,盆栽装饰也一概俱无,整间屋子没有一丝生气,甚是无趣。

大夫领着陈慬在内室看诊,她便在外室的桌前坐了下来。只见桌上摆着笔墨和书簿,还放着一个算盘。她有些好奇,瞥了一眼摊开的书页,就见账目清晰,所有收支都细细记着。她伸手翻了几页,忽被一行字勾住了眼:

全城的蜜饯……

说来可笑,这竟是账本上数目最大的一笔。剩余的银钱写明封存,一分未动。

方思宁的指尖没意识地用了力,捏皱了纸面。

竟是生分到这个地步么……

她的心又重重一沉,堵得她透不过气来。她合上书册,深深呼吸几次,忽然意识到屋里实在是热了些。

暗卫的院落本就僻陋,平日里采光不佳,偏这间屋子又朝西,夏日里不透风,更添许多闷窒,断不是个养伤的地方。

她正想着,大夫从内室走了出来。她暂止了思绪,问:“如何?”

大夫行了一礼,如实说道:“公子的伤势无碍,只是愈合不好,又染了湿热。但请郡主放心,待在下开了药,外敷内服,不日便好。还有就是,公子早年间应是受过重伤,损及心脉,落下了病根。平日里要多保养,莫要操劳,若得以参茸调养,便更好了。”

方思宁这番话细细忖过了一遍,点头道:“有劳大夫开药了。”

“是。”大夫答应了一声,从随身的药箱中取了纸笔出来,细写药方。

方思宁犹豫了片刻,还是起身走进了内室。

陈慬正穿衣裳,见她进来,动作一停,屈膝跪下。

半敞的里衣下,伤痕隐约可见。方思宁心头一紧,想起了曾见过的那道疤痕。从左肩至心口,能破开那身藏着软甲的衣裳,落下这等创伤,当时该是如何惨烈?

不自禁地,方思宁伸出了手。但不等她触上他的衣襟,他突然抬了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方思宁吓了一跳。

以往,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从未阻止,为何现在却……

他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陈年旧伤,早已没了感觉。可她的目光落上去的那一刻,记忆里的所有痛楚翻腾而起,吞灭他的平静……

可是,他何来违抗的资格?

情绪渐渐沉下,他的手慢慢松开,又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属下冒犯……”他低低说了一句,随即阖了眼,侧过了头。

方思宁一时怔忡,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迟迟没能举动。

时间寸寸消逝,房内安静得让人恐惧。

陈慬从未觉得,有哪一刻如现在般煎熬。

所有的偏宠抬爱,不过镜花水月。她也该明白了罢,折断过的刀剑,并不配珍重妥帖的安置……

这时,肩头轻轻一沉。她的手落在上头拍了拍,又顺势而下。指尖点在心口,依旧是一触即离的轻浮:

“既然伤势无碍,还是回我房里护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