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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雪[精校版] 小椴 2004 字 2023-03-20

那小二胆色一寒,只觉那股不怒而威的气势直压上身来,要不是掌柜的刻薄,他怕真要端上来赊与他,赶快打发他走路好了。

沈放听那汉子口气平和,不是赌凶斗狠之辈,倒更像落拓江湖的奇士。更惊于他如此伤势还要喝酒。只见他人虽受伤,脸上却有一种英雄寥落、郁郁勃勃之气,让人看了不觉精神一振。沈放听那汉子一开口便说出个“赊”字,早已不由在心中暗赞,想以他的威势,若只管先叫上来,喝罢就走,怕这楼上伙计也难拦得住,却一开口就坦言“赊”字,足见他胸怀磊落,不欺黎庶。正思开口为他代付酒账,却又怕唐突奇士,却听三娘已喊道:“小二。”小二忙趁机回头,三娘只淡淡道:“送吧。”

小二还在迟疑,三娘微微一笑:“记我的账。”说完她与那汉子对视了一眼,她眼中含有笑意,那汉子眼中却冰冰冷冷,毫无谢意。小二见有人认账,忙不迭地下去了,不到一刻就把酒送了上来。楼上众人都奇那人如此伤势,如何还敢喝酒?十五斤烧酒,怕不能醉死几人?都要看他如何喝法。却见那汉子挥起一掌,拍去坛子的泥封,凑到鼻下闻了闻,冷笑道:“号称九年陈酿,最多只有七年,看来这好登楼也不过如此。”

说完便不再理那酒坛,却把身边孩子一抱,让他站在条凳上。众人这才看清那孩子:也只七八岁的年纪,小鼻小眼,长相一般,又十分瘦弱,像只褪了毛的小鸡一般。众人都怀疑他是不是被那汉子绑的票。那小孩被那汉子挟了一路,一衣一脸都是尘土,衣衫又破烂,活脱脱一个小叫花。只见他脸色发白,已喘不过气来。那汉子目光转忧,迟疑了一会儿,目光只在那小孩身上和那坛酒之间转来转去,最后似下了决心,伸出一只手掌抚在小孩胸前,用力摩挲了好一阵,小孩身上那细细的肋条似乎都要被他揉断了。那汉子每揉一下自己脸色便又黯淡一分,小孩脸上却红润一分,三娘在一旁低声道:“啊,返照大法,这可是最耗精气的呀。”

那汉子的手却越来越快,小孩喉咙中呼呼噜噜,只是呻吟不断,最后那汉子猛地向那小孩背后拍了一掌,吐气开声,这一下甚是用力,看样子真像要把那小孩的肝肺都震出来。

说也奇怪,那孩子却没事儿,众人只听到他“咄”的一声,小孩已“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青绿的痰来,然后搜肠刮肚,不住清咳,咳一阵吐一口。大汉让他伏在自己膝上,只一会儿,地上便是青溜溜一大片痰迹。

众人无不皱眉。那小孩喘了半天才好,肺中污物似已吐尽,脸色才像有了些人气。那汉子难得露出了点笑影,冲他点头一笑道:“六儿,醒过来了,辛苦不辛苦?”

那小孩儿很懂事地说:“六儿不辛苦,伯伯辛苦。”

那汉子一脸温和,说:“六儿,伯伯要给你治伤了,你这伤可不能再拖。治伤可能会很疼,不过你爹爹既然那么英雄,我相信他的小六儿也不会怕疼的。”

那小六儿点点头,接着说:“可是、可是,那老头儿说你只要再动真气就会,就会……”

他记不住下面那个词儿,说不下去。那汉子却只一笑,伸出手,三下两下便把那孩子衣服鞋子剥了下来,脱了个干干净净,露出个又脏又小的身子,光见骨头不见肉。浑身骨节处处处皆有一圈圈的青紫,叫人触目惊心,竟似受过什么酷刑一般,可只让人想不懂——会有谁对这么一个小小孩童下毒手?

众人不由都看呆了。那小孩用两腿紧紧夹着羞处,有点不好意思,却并不反抗。那汉子转向酒坛,长吸一口气,闭上眼,却把双手伸进酒坛里面,众人大奇——他要了十五斤烧酒难道只是为了洗手吗?却见他浸泡了半刻,三娘已轻声道:“三阳真气?”像是并不确定。只见不到一会儿,那坛子坛口热烟滚滚地冒出热气来,随风飘散,一坛酒竟似煮开了,整个楼头都散布开一股酒气。那汉子这时才缩回双手,一把向小孩身上捏去。小孩龇着牙,咬着嘴唇,忍不住就哼了一声,想来痛极。但他勉力忍着,开始还不见怎样,渐渐五官都皱在一起,虽不敢叫,但身子已开始扭动起来,浑身也冒出腾腾的热气,像是在温泉中洗浴。那汉子偏偏拣他关节四肢上的伤处下手,下手又极重,满楼空气中都传出一股馊味,还夹着腥气。那汉子的大手每一动,背后伤处的血肉便不由一阵翻扭,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胆小的人便不敢看。只见小孩身上酒气渐浓,又由浓转淡,再由淡转浓,那汉子双手反复伸到坛里去浸泡,如此反复多次,汉子脸上金色加重,双眉紧皱,孩子的呻吟声却越来越小,小小脸上露出欢愉来。坛里的酒不上一会儿工夫怕已蒸去半坛,小孩身上的泥垢也已在大汉手下一条条簌簌而落,露出细嫩的皮肉来。孩子的小脸上气色渐渐红润,只听骨节处一声声“喀吧喀吧”直响,也不知是伤势好些了还是人已熏醉了。

三娘这时自顾自喃喃道:“原来不是青城三阳,而是块磊真气。除了那人,还有谁能行此大法,那么说,果然是他了?”

沈放一奇:“三娘,这半天,你都在说些什么?他是谁?谁又是他?”

三娘才回过神,微微一笑:“我也是猜的,只觉像从前听人说过的一个奇客。”便不肯多说。

沈放又一愣,他从没想过妻子居然还会有这些江湖见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