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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校对版] 无境界 3187 字 2023-03-22

坐在火车车厢里,他看着窗外,广袤的华北平原上麦浪滚滚,就如同他曾经生活十年的那个高原山村;家乡这个时候也一定是山野碧绿,平原如茵。生命里最初的十个年头他在那个高原山村度过了无比幸福的时光,那时候他的嘹亮的歌声常常震撼山野,惊得鸟雀扑扑乱飞,也是在那样的无忧无虑的日子里,他的歌声吸引了一个脸上有着美丽雀斑的小女孩,让他怀着一种懵懵懂懂的眷恋和幸福走过了后来的十几年,到了现在他依然会时时想起那个还在山村里守着疯癫的娘亲苦苦度日的美丽女孩。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可能见不到那个女孩子了,但幸福的回忆会伴随着他的生命永远让他感动。

车轮滚滚,隆隆声响中他似乎清晰地看见了自己一年来留在北京大地上的一行歪歪斜斜的足印。这时候他的口袋里揣着两千多块钱,这笔钱可以让母亲平生第一次堂而皇之地走进医院好好治病。这笔钱不仅可以让母亲拥有暂时的健康,未来一段日子不必受到病痛折磨,同时这笔钱也饱含着一个儿子对母亲全部的眷恋和热爱。想到这里,士心幸福得想痛痛快快哭一场。

他的口袋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这笔钱让他忘记了这一年里他曾经孤独地住院,曾经骑车跌倒在大雨中,泪水混着雨水浇透了自己;曾经在隆冬时节当演员被人踢进冰窟窿,他也忘记了很多次被城管堵在街头肆意羞辱。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就像春天的一阵风一样轻轻地过去了,虽然留下些寒意,但毕竟春天随着来了,希望也就来了,有了希望,曾经有过的风风雨雨都只能成为生命中的或暖或痛的记忆,生命的进程却不会因为有了痛苦和磨难而停下脚步。也是在这一年里,他的同学杨得意死了,同学阿灵离开了学校,也许本来不应该在大学里经历的很多事情都在他这一年的生活里经历过了。很多事情张士心感到伤感,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在这样的历遇中他变得成熟和坚强了。

那一次在大雨中他落泪了,那以后至今他都没有再流泪。很小的时候家里的生活就变得很清贫,从那个时候他就从父母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平常人的精神,知道了微笑着面对生活的道理。他相信泪水只能让自己变得脆弱。他现在的生活也许不会得到别人真正理解,然而他相信自己的生活终究是自己的,不需要很多人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但最不幸的一定是用不幸来装饰自己的人,这样的人希望每个人看到他的不幸,但这种人也最不值得同情。

他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坚强,但是他很清楚地知道,坚持下去是自己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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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时光很快过去,这一年里充满了对母亲和家里人的思念。远远望见家门口那条熟悉的小巷道,士心差一点就忍不住落下泪来。进了小院,他看见门口的小火炉上一只大锅里白气氤氲,母亲正佝偻着身子在炉子边上做饭。士心几乎踉跄着奔到母亲身边。

“娘。”他大声地喊了一声,眼泪险些哗哗地淌出来。

母亲有些木然地停住手里的活儿,转身看看儿子,抬头看看天空,又看看眼前的儿子,嘴巴喏喏地动弹着,连身子也在微微抖动,忽然把手里的面条丢在地上,扑过来一把抱住了儿子,大放悲声地哭起来。

母亲身上的淡淡的雪花膏的味道飘进士心的鼻子里。这样的味道他太熟悉了,从三四岁的时候他就喜欢赖在母亲的怀里感觉那种雪花膏的香味儿。那时候家在农村,母亲是乡村里唯一一个擦雪花膏,身上四季飘香的女人。母亲熟悉的气息伴随着士心走过了整整二十年,二十年之后他没有想到一次分别竟然就是整整一年时光。

母亲紧紧抱着儿子哭,院子里隔壁的人纷纷掀开门帘探出脑袋朝他家门口张望。左邻的大爷拎着鸟笼子笑眯眯地走过来,捡起士心的母亲丢在地上的面条:“瞧娃娃一回来把你高兴得连面条也不要了,丢在地上可惜得很哩!”

士心一边拍着母亲的肩膀一边朝大爷笑笑。就在一年前他打算放弃考大学的那些日子里,心情无限苦闷,摆摊回来之后常常跑到房顶上捉蚱蜢送给大爷喂鸟儿,那一阵子大爷的那只老迈的百灵鸟吃的膀大腰圆,在院子里撒下明亮的叫声。

生活面前,母亲永远是一个坚强的人;孩子面前,母亲永远都是脆弱的。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士心就知道这一点。那个时候尽管他一再告诉自己要懂事,要心疼父母,但作为一个孩子,常常在不经意间惹母亲不高兴,甚至有时候也会犯一些让母亲很恼火的错误,母亲的巴掌就会轰然落在他的头上,他就故意大声地哇哇哭喊,母亲也就在一边哭起来。那个时候士心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会哭泣,但他总是很小心地帮母亲擦着眼泪,默默地说:“娘,以后不惹你了。”

现在长大了,阔别一年之后回到家里,他依然捧住母亲的脸,帮母亲擦去脸上的泪水。与以前不同的是,他知道这一次母亲是因为见到自己之后开心,才会泪雨滂沱。

分别的这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天,母亲的脸庞上似乎多了三百六十五道辛苦的痕迹,明显的苍老了。就在十年前他跟着母亲在街边摆摊儿的时候,很多人都还以为他们是姐弟俩,仅仅十年之后,刚刚四十岁的母亲看上去已经俨然是一个老人了。岁月的痕迹让士心有一种心碎的感觉,他望着泪涟涟的母亲,看着这张自己熟悉和敬爱的脸,泪水在眼睛里打转转。他努力地抑制着自己,不愿意母亲看到自己落泪,就赶紧把身上的包放下来,说:“我洗把脸,车上人真多,可挤坏了我!”

母亲赶紧去给他倒洗脸水。趁着这个空隙,他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

大妹妹士莲还没有放假,二妹妹士兰已经参加了中考,虽然成绩不好,但懂事的孩子已经外出摆摊儿挣自己的学费去了,这时候还没有回来,父亲也没有下班,只有母亲在家里。回家之前他并没有告诉母亲他什么时候回家,事实上在没有登上火车之前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回家,还能不能按照计划回家。如果不是母亲病得严重,他肯定舍不得把时间花费在从北京到家里的遥远的路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