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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校对版] 无境界 3187 字 2023-03-22

“开点滴干啥哟,医生都说了我没有大毛病。”躺在楼道里的病床上打针的时候母亲还在不住地唠叨:“这点药水水打完了也没啥用处,怕是还要花去不少钱哩吧?连着打七天,我看少说也得一百块。你可真不知道心疼钱。”

“打一点药水会好得快些,也叫我放心不是?一百块就一百块,只能你身体好了,那就花得值了。”士心像哄孩子一样地说。

一个星期的消炎针加上七瓶氨基酸,一下子就花掉了七百多块。母亲全然不知道这点药就花了那么多钱,一直以为花去的是一百多块,天天不住地唠叨,怪儿子在不该花钱的地方乱花钱。士心连哄带吹牛,把自己在北京的生活描绘得如同遍地捡钱,母亲半信半疑,眨巴着眼睛望着儿子,说:“那就好哇!瞧咱家苦了这么多年,好日子总算要来了。”这一次母亲真的很放心,因为儿子给他看病花去一百多块都没有眨一下眼睛。同时,一种幸福的成就感充盈在母亲的胸膛里,孩子长大了也懂事了,她甚至还有点不太习惯四十岁出头就能用孩子争来的钱给自己治病。一种不易察觉的幸福的微笑荡漾在母亲的脸上。

“是啊,娘。我过上了好日子。等过了这几年,我念完了书,你们也就过上好日子了。”士心轻轻地说着,所有的苦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一刻他心里觉得无限幸福。

这一天晚上他特地买了一大片肉,回到家里让母亲红烧了给全家人吃。父亲最喜欢吃红烧肉,年轻的时候在农村自己养猪,一口气能吃三斤肉。这些年几乎都已经忘记红烧肉的味道了,他要让父亲好好吃一顿肉。

但没想到吃饭的时候,最小的妹妹一边吃肉一边说了一句话:“哥哥,肉真好吃!你走了以后我们就吃了一顿肉,就是去年过年的时候。”

士心看着小妹妹,又看看父母,什么话也没有说,默默地给每个人碗里夹了一块肉。

3

在家里呆了十天之后士心就开始准备返回北京。母亲的脸上已经能够显出浅浅的红晕了,这证明她的身体正在康复起来。其实更多的是二十年来聚集在母亲身体里的无穷无尽的疲劳让母亲的健康一日不如一日,如果能够很好地休息一阵子,母亲一定能够像年轻的时候一样充满活力。只是士心心里很清楚,自己离开家之后母亲一定依然需要每天晨出暮归地劳作。在自己和大妹妹周士莲还没毕业之前,家里的境况绝对不允许赋闲在家休息。身体残疾着的父亲无论不辞辛劳地怎样努力工作,微薄的收入也养不活一家人。

除了给母亲看病,他给母亲买了三百块钱的各种治疗咳嗽和哮喘的药放在家里,这样一来本来留给妹妹的学费又不够了,他必须尽快回到北京去。假期还剩下一段时间,他需要在这段宝贵的时间里把自己和妹妹的学费挣够。在家的十几天里除了陪着母亲到医院打针,他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出去帮母亲打扫街道,其他时间就呆在家里帮母亲做饭。他每天都会给母亲煮一点冰糖蜂蜜水喝。除了抽空去看了看王淑梅老师,他连最好的朋友建恒都没有时间去找。他必须时时刻刻守在母亲身边,才能防止勤劳的老太太忙忙碌碌地干活。家里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活儿等着去做,士心稍不注意的间隙里母亲就会偷偷开始忙家务。每次母亲一拿起家务,新园就立刻跑过去,将母亲拉回沙发上,按住她的肩膀让她静静地坐下来休息。他不愿意出去找同学,因为他相信大家在大学里一定很认真地学习,过着很快乐的日子,但他的大学生活是失败的,快乐是奢侈品,功课有不及格,生活更是单调得如同白纸,除了打工和上课,几乎没有任何可以向别人说起的地方。

和王老师的见面也是匆匆一会儿,他就赶回家里盯着母亲了。王老师看得出这个学生一脸风尘,但他竭力隐藏着脸上和内心的疲倦。王老师变着法儿问了很多次,得到的答复总是那样:“我在北京很好,您就放心吧!”

临走的时候王老师从冰箱里给他拿了一点肉,给了他一百块钱。士心什么也有说,默默地接了肉,把钱放在桌子上走了。临出门的时候给老师深深地鞠了个躬。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王老师叹了口气。她太了解这个学生了,当初学习很紧张的时候班里很多孩子都带着各种各样的食物来上学,只有张士心每天总是第一个来学校,把教室打扫干净之后就静静地坐在桌子上看书,从来没见他带过任何东西来学校吃。那一次她看了士心的一篇作文,里面写到了士心父亲最喜欢吃红烧肉,但残疾之后一直打扫卫生,没有什么收入,几乎没有再吃过一次红烧肉,她就把士心叫到家里,谈了很多关于学习的事情,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片肉,让他拿回去,张士心犹豫了一下,就拿走了。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她都要买一片肉,叫士心带回家去。除了肉之外士心什么也不肯要,直到高中毕业的时候他破例拿了一套自己送给他的《平凡的世界》和几百块钱。

她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来教过的学生里最有自尊也最让她感到骄傲的张士心,在北京一定有着不寻常的经历,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她知道,自己该教给他的东西在过去的几年里都教给他了,也都记在他心里了。

母亲的身体明显好转了,已经很少听见她吭吭地咳嗽了,有时候夜里士心睡在自己屋里还能听见隔壁传进来的母亲的轻微的呼噜声,这让他觉得兴奋。身体的逐步康复也使母亲精神振奋,话也多了,晚上吃完饭看电视的时候,母亲坐在沙发上拉着儿子的手东长西断地絮叨着,似乎要把一年里没有说的话都说完,也会把她的几个娃娃小时候的事情重新说一遍。说到士心和妹妹们小时候的事情,母亲总要想起已经死去多年的小儿子,黯然神伤;也会说起他们几个小时后调皮捣蛋的事情,全家人都笑起来,沉浸在一种幸福的氛围里,就连一向很少说话的父亲也会嘿嘿地笑着,说一说儿子小时候尿了炕躲在他怀里寻求保护之类的事情,听得士心的小妹妹萍萍咯咯地笑,不住地说:“哥哥你可真不乖,比我差远了!”

给母亲买了一些药之后士心把剩下的几百块钱交给母亲。就像他预料的一样,这一年里他寄回来的钱母亲几乎一分也没舍得花,全部攒了下来,加在一起足够交大妹妹士莲的学费。士兰的考试结果还没出来,但考上重点高中应该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加上士兰在学习上从小似乎没有什么天分,所以母亲打算让她念职业高中或者干脆出去摆摊贴补家用。如同一年前反对大妹妹辍学一样,这个提议也遭到了士心的反对。他给了母亲一个承诺,如果士兰能考上高中,他一定寄钱回来供几个妹妹一起念书。母亲心里多少有点怀疑儿子的承诺是否能够兑现,但想起一年来儿子没跟家里要什么钱,而且时不时还能寄钱给家里,这次回来又带来了两千多块钱,她相信儿子在北京的生活应该是很好的,收入也是很多的,所以也就没怎么坚持就答应让士兰继续念书。

安排妥当了之后,士心很快回到了北京,继续开始他过去一年那样的忙碌生活。重新在缸瓦市买了一辆破旧自行车之后,他每天都骑着破车穿梭于北京的大街小巷,努力赚取他可以赚到的每一分钱。这一趟家回得让他格外有了精神和气力,母亲的康复让他觉得幸福和安心,只要能够安安心心地面对生活,苦一点累一点他根本就不需要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