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不像演的 伯正 2301 字 2023-05-07

贯穿李庭的整个童年时代,最常听到的形容词是“孤僻”。

那时太小,李庭还不懂这两个字该怎么写,却已经无师自通般地隐隐懂了它的含义。像他这种不爱讲话、总是独来独往的人,就可以被称为是孤僻的小孩。他甚至也听得懂这个词的词性,因为大人们说这句话时总带着惋惜的表情,总要摇摇头再开口:“哎呀,这小孩从小就这么俊,人又聪明伶俐的,可惜就是太孤僻了,以后上学和进入社会可怎么办呀?”

“上学”和“进入社会”于李庭而言,同样是两个很陌生的词。

于是他不再关心大人们讲什么,只是低下头,面无表情地继续去搭眼前的乐高模型。

沙发上,他妈妈叶蓉仍在和另一位他叫不出名的远房亲戚交谈着,谈话声断断续续地传进李庭的耳朵里。亲戚说:“我这人说话直,你别太往心里去,你们夫妻俩有没有带这个孩子去做过检查?会不会是高功能自闭症?”

叶蓉抹护手霜的动作一顿,若有所思。尽管她作为一个母亲绝对算不上称职,但是这句话,她听进去了,并认为这的确是个可以采纳的建议——毕竟她和李绍元之间哪有什么感情,结婚只是出于双方利益所迫,况且李绍元长得人模狗样,她自己本就是个名声远扬的美人,想必他们的孩子一定难看不到哪儿去。

婚后,她与李绍元也是各玩各的,互不干涉,过得倒也算快活。不过叶蓉这才意识到,或许事情没这么简单。显而易见,李庭是他们两人用来交差的产物,但如果这个一胎质量不过关呢?叶蓉谨慎地思考了一下,家中人也不会愿意接纳一个生理或心理有缺陷的孩子,那么她与李绍元还需要重新备孕,再生一个孩子。

这种事情断然是叶蓉不想看到的,她怕痛,怕身材走样,生下李庭已经是她最后的妥协,她一定要确保李庭在各个方面都是一个正常的男孩,这样才不会扰乱她如今轻松自在的生活。

就这样,李绍元和叶蓉领着李庭去了医院,从里到外完完整整地检查过了一次,结论是一切正常,李庭是个非常健康的小孩。检验报告单一出,两人才彻底放心。

他们在外人面前是一对恩爱夫妻、慈爱父母,有时也会带李庭去参加家庭聚会。每到这种场合,总会有人提议:“来让孩子表演个节目吧!”小孩子们也个个机敏乖巧,有人唱歌跳舞,有人弹奏乐器,也有人熟练地背诵唐诗,终于轮到李庭,他只是一抬眼,干脆利落地拒绝:“我不会”

说完,李庭便接着把玩手里的三阶魔方——积木块头太大,拼图碎片太多,只有魔方小小一个,随身带着玩正合适。

在一众男女老少的目光里,李庭三两下就将魔方拼回了原样。

——好吧,这怎么不算是另一种才艺呢?

叶蓉和李绍元看在眼里,也不恼,哪怕李庭这样会让他们没面子,但至少他们知道,李庭不是一个病人。

至于其他的,李庭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就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夫妻俩感情本就浅淡,能匀给孩子的自然更稀薄。

李庭也没什么玩伴。如果能称为朋友的,严格来讲大概只有明矜一人。可他又嫌明矜太吵。两人爱好不同,性格不合,明矜整日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让他头痛。

直到阴差阳错之下,李庭开始接触古典舞。

孩子能有兴趣爱好总归是好事,叶蓉和李绍元稍感欣慰,给他请了几位老师。自那之后,李庭的生活才算完全发生变化。

起初,李庭对跳舞谈不上有多喜欢,没几个孩子能在一开始撑住练功的苦,就连他也掉过不少眼泪,还总是想,跳舞又累又不好玩,他再也不要跳了……不过李庭对念书同样不感兴趣,台上老师再怎么声情并茂,他都忍不住走神,低头再一看课本,更加犯困。虽然这两件事都比不上自己在家拼积木,但比起在学校的板凳上枯坐,他还是更喜欢泡练功房。渐渐地,李庭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老师们夸他有天赋、悟性高、灵气足,脸蛋和身材又出挑,是个值得栽培的好苗子,如果继续顺着这条路走,一直深造下去,会是一个成功的舞者。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李庭暂且想要成为一位成功的舞者。

他从不含糊每次训练,考级、参加比赛、不断地捧回奖杯。他也开始举办个人演出,那时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喜欢这种感觉的——这种在聚光灯的照射下、万众瞩目的感觉。

双腿最开始感到疼痛的时候,李庭没有放在心上,何况他最近在准备一次重要的比赛,根本不敢减少练习时间。

直到那股剧痛越来越无法忽视,险些让他从舞台上跌落,他才去了医院。

李庭捏着那几张薄薄的检验报告单,只觉得荒谬。他才真正爱上舞蹈没多久,职业生涯初步启程,怎么就要这样草草结束了?

他心里清楚,几乎所有的舞蹈演员都是一身伤病,但还是不甘心,为什么偏偏是他过早地经历这一切?

然而,李庭坚持要完成已经准备好的最后一场演出。

医生的语气十分冷静:“如果你这次执意要上台,以后都没办法跳舞了。”

李庭沉默半晌,最终说:“好,那就再跳最后一次吧。”

那场演出变成了他最后一次独舞。舞台上的少年侠客神采飞扬,没人知道他会带着怎样的遗憾告别刀光剑影的江湖。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李庭开始住院接受治疗。其实他比自己想象中更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时常感到空洞虚无。跳舞这件事短暂地出现在他生命里,又被残忍地剥夺。他无法对任何事情提起兴趣,比之前更加沉默寡言。

那一年他1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