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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嘉宁没让她说完:“所以只有那个男人值得你活着吗?”

这话令叶茵蹙眉,几乎是责备:“你在用什么态度说你丁叔叔,他对你还不够好吗?”

是很好,丁重几乎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完美继父,他视叶嘉宁如亲生,对她的疼爱不比曲光辉少任何一分,怕她受委屈,怕她觉得被冷落,怕她在丁家的处境变得尴尬,所以和叶茵婚后一直抵抗着丁家长辈的施压,直到七年之后才生育了丁见霖。

父母的离异并没有给叶嘉宁的童年带来任何心理上的伤害,丁重用充足的爱填满了属于父亲的空缺。

他是很好的一个人,所以爱憎分明如叶茵,和曲光辉青梅竹马多年爱情,但在发现他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女、甚至年龄只比叶嘉宁小半岁时,只用一周时间就办好了离婚手续搬出苇荡山的别墅,曲光辉下跪痛哭都没能让她的脚步有一丝迟疑。

她和丁重的第二段婚姻建立在相爱和彼此尊重的基础上,后来丁重公司陷入财政危机,被情绪激动的工人失手推下楼摔成植物人,她的选择是义无反顾不离不弃,为了帮他还债治病散尽家财,辞去医院受人敬重的工作,接受了一家生物制药公司实验室的高薪邀请。

叶嘉宁还记得有一天一个女人抱着孩子找上门来,声泪俱下地诉说自己的不幸,求她们把钱还给她。当时丁见霖也才三岁多,和她手里的孩子一样大,听悦湾的豪宅已经被查封拍卖,叶茵名下所有的个人资产都变卖用来偿还债务,她们也已经山穷水尽。

叶茵默默地听她哭了几个小时,将手上的婚戒摘下来给她:“这戒指你拿去卖掉,应该能卖个两三万,先度过难关,剩下的钱我一笔一笔还你。”

她这一身病有多少是那几年辛苦劳累出来的?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叶嘉宁心里怎么可能没有一丁点的怨言。

“他对我很好,他值得你为他活着,付出一切用生命为代价,我不值得?霖霖不值得?”

当时因为跟叶茵赌气,她把志愿从医科改成了法医,这几年变得越来越坚强,也越来越话少,已经很久没有袒露过心情,叶茵撇开眼没让她看见自己的泪光,声音还是哽咽:“怎么会不值得。你以为妈妈看着你这么辛苦心里好受吗?”

“我没说过辛苦。”

再苦再累,她都从来没有说过一句。

“你没说我就不知道了吗,我走过这条路,我知道它有多难,所以不想你再走一遍。”压抑多时的悲怆如浪潮卷过喉头,叶茵情难自禁地滚下热泪,“妈妈把你生下来,带你来到这个世界,不是要你受苦的。”

叶嘉宁把脸扭向一旁,手指紧紧捏着帆布包的肩带,才能忍住呼吸里的颤抖。

叶茵身体支撑不住,隔壁床阿姨扶她坐下来,也抹了抹眼泪,劝她:“嘉宁,有话好好跟你妈妈说,她是心疼你,你不知道,她想着你每天那么累,上完课还要做那么多的兼职,夜里都睡不着觉。”

“五十万不是一笔小数目,你怎么拿得出来。”情绪失控只是暂时的,叶茵很快就抑制住,用纸巾擦掉眼泪,“我现在还能撑住,等下次再遇到合适的肾-源,再做手术也不迟。”

“下次是什么时候谁说得准。”叶嘉宁说,“如果你撑不到那个时候呢?”

“人各有命。”一个从来只相信科学的人拿这种话来安抚她,“嘉宁,医院里见的最多的就是生离死别,你以后做法医,还会经历更多,学会面对生死是你要上的第一课。”

“怎么面对是我自己的事,丁见霖才六岁,我不会帮你养孩子,只要你放得下心,你一走我就会把他送到福利院。”

她走投无路,拿丁见霖来威胁,可这并没对叶茵造成杀伤力,她情绪平复下来,平静地对叶嘉宁说:“我和你玲姨说好了,等我死后她会领养霖霖。她和你谭叔叔都是能托付的人,会善待霖霖的。”

她只是一个没毕业的学生,没了家长的庇佑,连学费和生活费都要自己去赚,从哪里弄五十万来?

她还有光明的未来,不该被五十万困囿在这里。

叶嘉宁在那一瞬间很想笑,笑她未雨绸缪思虑周全,连后事都已经安排妥当,却连一个嘲弄的冷笑都扯不出来。

脚下的水泥地仿佛在塌陷,她踩不到实处,被一种沉甸甸的难过压得往下坠,没人能托住她,没人听见她的呼救,她快被那窒息的泥沼吞没。

“那我呢。”

叶茵神情滞住。

叶嘉宁听见自己问,“你替他找好了新的爸爸妈妈,那我呢?我就不需要妈妈了吗?”

她成年了,二十岁,所以就可以放心地、毫无顾虑地丢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