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返乡(二)

董春的徒孙。

稍后太阳落山,顾云五特意来请秦放鹤去用晚膳。

过去一瞧,一应菜品十分用心,并不全是鸡鸭鱼肉,多有清爽可口小菜,并几样清河府特色。

另有一坛名种泥封老酒,一色甜品,乃是将桃子、蜜瓜等新鲜时令水果单独掏出最鲜嫩多汁的瓤儿来,堆在冰雕小碗里,鲜妍可爱,再从上到下淋上雪白牛乳和香甜荔枝蜜,分外奢侈。

秦放鹤瞧了眼,歉然道:“劳大人费心,实在惭愧,奈何我身子不争气,又一心着急赶路,竟中了暑气,正犯恶心,用不得生冷和酒水。”

这就是不费奢靡,不吃酒水的意思了。

自来官场饭桌上,无酒不谈事,秦放鹤上来就作此态,顾云五的表情多少有点不自在。

但天气确实是热,顾云五自己只在驿站内等了两日就差点中暑,更别提千里迢迢外头赶路的,倒也不能断言就是借口。

话说回来,自己有求于人,哪里还敢理论真假?

便是假的,也要当作真的。

故而顾云五的不自在迅速消失,短暂得近乎不存在一般,十分关切地嘘寒问暖起来,又要叫人请大夫。

“怎么不见夫人?”

他原本还想让自家夫人来陪,想着那宋氏女也不过一十岁韶华,少不更事,或许更容易突破。奈何前儿心腹报信儿回来,说那秦子归根本没带家眷!

秦放鹤笑道:“我父母早亡,也无甚要紧的长辈要拜,来日方长,倒不必急在眼下折腾。”

先说自己没爹没娘,犯不着媳妇千里迢迢跑回来敬茶,又无同服近亲,外出一轮的,也当不起六品命妇的礼,所以并非阿芙不孝,实在是事出有因。

顾云五面上赞同,心下却笑,什么亲眷不亲眷的,都是借口罢了,说不得便是小夫妻新婚燕尔,且宋氏女出身高贵,未必瞧得上那白云村穷乡僻壤……

两边相互谦让,都想让对方坐主位,奈何这个说你远道而来,又身负皇恩,自然为尊;那个道清河府乃是您的辖区,自然以您为尊……都不肯坐,索性便都不坐,只胡乱捡了对面的客座。

到了这一步,顾云五心里已经不自觉打起鼓来,怀疑稍后的打算究竟能不能顺利推行,。

从驿站外初见到现在,期间或明或暗几次交锋,捧杀、拉关系,这小子竟然都不上当,处置得滴水不漏,行事之老成稳妥,全然不像未及弱冠的毛头小子……

“三月里捷报传回来,我着实欢喜坏了!此乃大禄

之福,我清河府之幸!”顾云五赞叹道,欢喜的神色十足真诚,“贤弟果然人品不凡、文采天成,只恨我不能早几年过来亲近!”

顾云五这番话确实发自真心。

黄榜传到清河府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后悔,后悔没早来几年!

这会儿赶上了又有什么用?那秦放鹤乃是方云笙在任时过的乡试,与他顾云五无半点瓜葛……

贤弟……

秦放鹤听得险些破功。

顾云五的年纪都快可以做他祖父了,如今却称兄道弟起来,虽说官场之上只以品级论高低,无可厚非,但也真能拉得下脸来主动降辈分。

不过顾云五敢叫,秦放鹤可不敢答应。

传出去叫人说他小人得志,不顾及官场前辈的颜面事小;“兄弟”一称意义特殊,万一自己接下,回头顾云五借机以董门名义行事就糟了。

故而秦放鹤受宠若惊道:“折煞我也,当不得大人如此厚爱,既然同在清河府地界,您唤我子归便可。”

官方称呼、直呼其名,都太过生硬,到了这一步,反倒是字号妥当些。

顾云五的眼神一闪,哈哈笑了几声,顺势换了称呼,又要亲自为其斟茶,“子归如此自律,实在难得,说实话,我也不爱饮酒,咱们便吃茶……”

秦放鹤立刻起身,隔着桌子伸手截了茶壶过来,“何须劳动大人,我自己来便是。”

竟然还是红茶,这厮还真是下大力气调查自己了。

招数接一连三被挡下,顾云五也不气馁,继续道:“早知子归你重情重义,奈何京城遥远,一时不得归,且又是我上任以来的头一个进士,故而一应进士碑也是我亲自督造……又顺路去令尊令堂贵宝冢上看过……白云村山清水秀,实在是好地方,想来子归便是汇天地精气的一段造化,便是那里的百姓也着实淳朴……”

听见了吗?

进士碑,本官亲自为你督造;你爹你娘的坟,本官也去探过!够意思了吧?

见秦放鹤只是道谢,也不说旁的,顾云五又试探道:“说起来,清河府辖下诸多州县,村镇更是不计其数,可朝廷的银子么,也就那么些,一时顾念不到,也是有的。此番我过章县,见到贵村百姓,乃至整个章县,都是一般无一的好,人也淳朴,日后少不得……”

一个人一旦发迹了,难免想提携家乡,一为回报,一为夸耀自身,顾云五此话,便是有意在财政拨款和政策上倾向章县和白云村。

秦放鹤听了,只装没听懂的,笑着打断道:“我虽年轻,没资历,但大人乃朝廷钦点命官,才干自然过人,岂有我插嘴的份儿?便是治理地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些话,我却不好听……”

但凡他接茬,就是以权谋私官官勾结,日后再也洗不清了。

快别说,不懂,不听!

我信任朝廷,信任陛下眼光,既然点了你来,你就好好干,也只能好好干,干不好是你无用,干好了是本分,千万别说是因为有所偏坦而拉我

下水!

眼见秦放鹤油盐不进,天色渐晚,若错过此次机会,顾云五也不可能真下到白云村去找他,那就太过刻意……

他也有点急了,当即把心一横,凑近了,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缓缓推了过来,“实不相瞒,愚兄敬仰阁老久矣,早有侍奉之心,奈何天公不作美,屡屡错过,只恨没有门路……”

上任清河府后,顾云五也曾去当地府州县学看过,果然没有再如秦放鹤之辈。

想来一个地方的灵气造化是有限的,前头陆续出了孔姿清和秦放鹤,灵气已然被吸干了。

没有人文,便只好从为政下手,然方云笙在时,一应都做得不错,珠玉在前,顾云五想再创佳绩超越也难。

他的师门和出身都只能算一三流,若这么下去,可能这辈子一个知府就到头了。

对常人而言,四品大员告老荣养也不错了,但谁没有三分野心呢?

再怎么说,秦放鹤也是清河府出来的,他是清河知府,便是天赐良机。

只要一句话,只要董阁老肯为自己说一句话……

不亲自来试一试,顾云五死都合不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