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们却是此行当之中开天辟地的第一波，无论成败，终将名垂青史与这天地一般，万万年。</p>

摇曳的海面上，狭小昏暗的房间里，两个姑娘蜷缩着，紧紧抱在一起，努力从彼此身上汲取温暖，像抓住了世上最后一条救命的蛛丝。</p>

老天啊，我们将忍受所能忍受的一切，付出自己所能付出的所有，只求换一个结果。</p>

一个不负此生的好结果</p>

过了会儿，芳姐来敲门，说是外头云雾散了，星星出来了，老黄等人准备观星定位，特来请示她们去不去。</p>

阿嫖和董娘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去”</p>

干嘛不去呢</p>

风暴之前，老黄等人可没有这般体贴细致</p>

技多不压身，多学点东西总没坏处，一辈子还长着呢，总不能老指望别人</p>

生活在陆地上的人习惯了灯火，他们记忆中的夜晚也不过尔尔，星光、月色、烛火，轻易便可穿透。</p>

但世界太大了，夜与夜也不尽相同，比如说海洋。</p>

大海中的夜晚是最纯正最深沉最浓郁的黑，如凝固了的墨池，照不透、化不开，哪怕最旺的火把，也只是一个火点。</p>

若周围火把不够，前脚刚出船舱，后脚都有可能在甲板上迷路</p>

在这片空间，夜晚仿佛化身远古巨兽，可以吞噬任何光明。</p>

在这种情况下，漫天星辰便尤为珍贵，也尤其可爱。</p>

过去几年的海上生涯中，阿嫖和董娘也学过不少观星术，但老黄的技巧显然更为精进。</p>

他甚至还有一种自制的工具，可以精准测量曲度、估算长度</p>

他们忙了一整夜，然后看到了日出。</p>

暴风雨过后的日出格外惊艳，朝霞灿烂，映红了整片海面，火一般热烈。随后光芒万丈，放眼望去，水光一色，皆是碎金，随着柔和的波浪闪闪发亮。</p>

幸存的两艘船被海浪温柔托举，缓缓起伏，如慈母怀中摇晃的襁褓。</p>

不久前刚吞噬了无数条生命的大海，此刻又平静得像天真的孩童、温柔的少女。</p>

很美，是言语难以形容的绚烂之美。</p>

但同样是这片大海呀，又是多么可怕，她温柔恬静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何其狂暴残忍的内心</p>

接下来的几天，阿嫖和董娘一边如饥似渴地汲取新知识，一边默默地将迄今为止整理的所有资料全都做了备份。</p>

都用油纸和蜡封好，然后装在竹筒里，外部再封一层，分别交给两艘船上的芳姐、宋家、孔家、汪家等若干人分开保存。</p>

这么一来，哪怕最后只有一批人能回去，这些资料也能见天日，她们也不算白死。</p>

死亡是很可怕的吗</p>

阿嫖说不大清楚，或许就连秦放鹤本人，也难以用经验描述。</p>

但当董春病危的消息传来，他确实久违地感觉到惶恐。</p>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董春年纪大了，也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天真正降临，他才终于真切地意识到</p>

那位曾给予过自己莫大的帮助和庇护的老人，确实即将走到生命尽头。</p>

董门众人齐聚董府时，汪扶风罕见地失态了，“怎会如此前几日不还好好的么”</p>

董门，董门，若师父董门何在</p>

年初，董春的长子也被调回京城，此时正跟董芸床前侍奉汤药。</p>

曾经精神矍铄的老人，此刻已然满面病容，似醒非醒，灌下去的汤药也时不时从嘴角漏出来。</p>

董芸捂嘴，不敢哭出声，只趴到父亲耳边哽咽道“父亲，人不齐，您不能睡呀，董娘，董娘还没回来”</p>

您走了，我就是没爹的孩子了。</p>

董苍红着眼眶解答众人疑惑</p>

“去年冬日，父亲便觉不好，时常头晕、胸闷，春日倒是好了些</p>

，可进到五月，天气日益毒辣，父亲就有些中了暑气”</p>

他已经八十五岁了，对这个年纪的老人而言，任何一点不起眼的小问题，都有可能成为击倒他们的元凶。</p>

太医看过之后，董春服用汤药，奈何收效甚微，次日傍晚，竟发起高烧，十分凶险。</p>

如今虽退了烧，但情况不容乐观。</p>

太医的意思是，只怕时候到了。</p>

汪扶风如遭雷击，脸色一白，摇摇欲坠。</p>

汪淙和秦放鹤赶忙一左一右扶住了。</p>

他也不年轻了，这当口，可别再倒下一个。</p>

庄隐听罢，扭头拭泪，对汪扶风道“要尽快叫有麟回来才好。”</p>

汪扶风愣了片刻才回神，“对，二师兄，二师兄得回来”</p>

回来见师父最后一面。</p>

话音刚落，时时处在昏迷边缘的董春忽然睁开眼睛，努力往这边道“有麟，亏欠有麟”</p>

他已没什么力气了，说完这句，便用力跌回枕头上，胸膛剧烈起伏，两只眼角突然滚出豆大的浊泪。</p>

他们是师徒，却也算半对父子，为了他，为了这些人，苗瑞在外漂泊半生</p>

有愧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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