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辛苦你。”尹凡棠挂了电话，嘴唇还是微笑的弧度，眼神却冷。

尹凡棠仰起脸，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时已经看不出异样。

尹凡棠觉得无趣，本来今天想出门转转的，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也只好呆在酒店了。他也不想关注手机上的消息，就打开了电视机，手机翻了翻，找出《白兔》的资源，然后投屏。

《白兔》是部胶片电影，光影非常漂亮。但胶片拍摄完没法实时观看，所以现场拍摄时，导演就相当于监视器本身。

林启卓经验丰富，很少有印制出的样片看了不满意，需要后来补拍的问题。明秋对胶片电影很有兴趣，尹凡棠看得出来，明秋很崇拜林启卓。

拍这部片子的时候，明秋很喜欢呆在片场，没有他的戏也要呆，有时候看别的演员演戏，有时候看工作人员做事。

他不好动，总是静静地看，不太像十八岁的孩子，倒像只矜贵的漂亮猫咪。

尹凡棠那时候更活泼，话多，爱笑，和谁都聊，跟林启卓也不见外，常被骂没大没小。

他觉得明秋小小年纪太闷，总跟他搭话。明秋教养很好，尹凡棠说再无聊的话，他都会接。

明秋说话时会看着对面人的眼睛，看得很扎实。他的眼睛很漂亮，富有神采，尹凡棠被他看久了，就会不自然地错开目光。

《白兔》拍的是千禧之交的故事，电影开场，是重庆一幢居民楼，水泥浇筑的楼梯裸露在外面，两栋楼叠着，交叉出整齐的等腰三角形。

镜头拉了一个远景，可以看到一个寸头青年正在往上走，姿态漫不经心。

靠近镜头的窗台上，蹲着一只黑色的猫。

这是尹凡棠在电影中的角色，名字叫江辞。

江辞手里提着一瓶茅台，他正要去他妈妈再婚的那个男人家里吃饭。

江辞高中没毕业，高二在学校里打架被勒令回家反省，干脆不去学校了，做过小混混，干过体力活，也卖过假货，现在和朋友一起开了家修车店，算是安分守己了。

他爸妈都是知青，在农场认识之后谈了恋爱。但爸爸不是个东西，扔下怀孕的江婉走了。江婉在一年后终于回到城里，怀里抱着一个还没断奶的婴儿。

江婉独自一人把江辞拉扯大，江辞人有些混，但对母亲极好，母亲因为他蹉跎了这些年，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个不错的依靠，江辞自然是很高兴的。

今天是他头一回来吃饭，江辞刻意打扮过，穿了一件白衬衫，一条黑西裤，都是新买的，西裤褶子还硬着。腰间挂着的那串钥匙，随着他上楼梯，在窸窸窣窣地响。

江婉来开的门，她见江辞总是很高兴，江辞进门后打量了一番，家里不大，但整洁干净。

江辞在审视，他笑着和宋怀睿打招呼，说，叔叔好。

宋怀睿是学校的会计，戴眼镜，看起来很斯文，他很客气地和江辞坐在沙发上讲话。

差不多可以吃饭了，江婉把汤端上桌，又转去另一个房间喊人。

宋怀睿夹着烟，笑着说，对了，让你见见小宇。

江辞好奇地抬头，一扇门打开，走出一个人，江辞和他打了个照面，一时间竟愣住了。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刘海蓄得有些长，人瘦，皮肤白得晃眼，脸很漂亮，让人一眼判断不出性别。

小宇，这是你哥，快叫人。宋怀睿说。

宋宇面无表情地看了江辞一眼，自顾自在餐桌边坐下了。他穿着蓝色的校服，领子的扣子一颗也没扣，正好露出锁骨上的一颗小痣。

宋怀睿觉得尴尬，跟江辞说，我这娃儿有点怪，怕生，不爱说话。

尹凡棠按下了暂停键，这个镜头里前面是宋怀睿赔笑的脸，后面模糊的是宋宇，看电影的人不知道，这一场戏，宋宇的眼睛始终看在江辞身上。

宋宇也在审视，在判断，他这个法律意义上的哥哥。

此时尹凡棠在屏幕前，托着脸，安静地和宋宇对视。他后来才明白，为什么林启卓要找明秋这样一个毫无拍戏经验的人来演宋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