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蔡婳

“卿云就让我代给了的。”凌霜道。

“那是她忠厚,不计较,你就真顺着来了。怪不得娘生气呢,卿云老实,凡事不问人要,你就真当她不要,没良心的,素日卿云真是白疼你了,白眼狼!”

凌霜被她骂得无奈起来,只得回去,跟蔡婳提醒了一遍卿云把那一分干股送给她的事,蔡婳无论如何不肯收,拿出来让凌霜还给卿云了。正应了娴月的道理,真正体贴别人的人,都是互相体谅的,要真是一味地单方面付出,恰恰说明对方是不值得你付出的人罢了。

但凌霜的性格_[,果然蔡婳婚前,她把几件禁忌都犯了,第一件当然是替蔡婳出头,把娄大奶奶给对付了。

娄大奶奶也是念佛念傻了,这时候了,不装作幡然悔悟和蔡婳和解了,反而更加勒掯起来。不过用娴月的话说,这是常有的事,人性如此,拿捏了十年的侄女,一朝飞黄腾达,除非有大智慧的人,否则一般转不过弯来,反而怕她逃脱自己掌控,反而更要立点规矩,确认一下自己的控制力。但要真有大智慧,又怎么会苛待蔡婳那么多年呢。

而蔡婳这次虽然忍耐了一阵,但娄大奶奶当着来议礼的官媒婆面前,说了许多不中听的话,等外人都走了,蔡婳就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道“我也知道姑母是好心,但赵大人那边只怕满足不了这许多要求”。娄大奶奶听了,便不受用,说了许多“翅膀硬了要飞了”“攀高枝”之类的话,还冷笑着说出“还别说磕不磕头的事,我不受礼,这婚事都未必办得成呢”。

说别的都没事,威胁到婚事头上,等于把蔡婳连根铲,凌霜就忍不住了。

“那大伯母就滚出去,不要参加这场婚事好了。”她一开口就惊得娄大奶奶指着她“你你你……”起来。

凌霜什么世面没见过,老太妃都对她“你你你……”过,对付个娄大奶奶也是信手拈来,这次先用的是娴月的招,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大伯母不愿意受礼,那我就请老太太来为主好了。办婚事那天大伯母只管待在佛堂里念佛就好了。也别在这威胁来威胁去了,要好,大家都好,要不好了,丢脸是你,蔡婳不怕你的威胁,你那点威风,趁早收起来吧。”

娄大奶奶哪里见过这个,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蔡婳你翅膀硬了,过河拆桥。”

“谁说了翅膀硬了不能飞,过河不能拆桥了?再说了,你几时当过她的桥?你要算账,咱们就算,蔡家的家业虽不大,也有房子也有地,放在你手里这么多年,怎么样了?你要蔡婳记你的养育之恩,你把产业还她,她按这十年的吃穿用度还你。你不还产业,大家抵债两清,就别念叨你那什么养育之恩了。你要闹也奉陪,闹到老太妃面前,咱们也是这句话。”

娄大奶奶被说得哑口无言,但当时说不过,事后起了坏心,又去和三房嘁嘁喳喳一会儿,娄三奶奶自然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而且有切身利益——蔡婳嫁赵擎,那赵修和碧珠的事多半黄了,没有父子俩从一个家里娶妻的道理,还娶的是平辈。所以恨不能把这桩婚事搅浑了,就撺掇娄大奶奶去告蔡婳忤逆。

好在娄大奶奶胆量还不至于这样大,只是又把告忤逆当做筹码,来威胁蔡婳了。

“好,要告忤逆是吧。去,小玉,去贺大人府上,传我的话,就说我们家有人要告官,请贺大人来一趟,送我们到京兆尹那吧。”

娄二奶奶深恨当初薛女官那句“召京兆尹过来一趟”,对着凌霜也没少抱怨,凌霜立刻学到了,知道小人畏威不畏德,跟娄大奶奶这等小人,算得再清楚,不如一句威胁管用。

果然

()娄大奶奶就一直消停到婚礼。

另一件被娴月警告过不要做的事,就是褒贬赵擎的诚意。

用娴月的原话说“你开玩笑也要注意,当着矮人别说短话,你整天说云章坏话没什么,我知道你是玩笑,因为我心里有数。但赵擎本来就不好,你再说,让蔡婳怎么自处?”

但赵擎也确实过分。

有娴月的婚礼珠玉在前,论理说,娴月时间更紧,风头更劲,论处境也更尴尬,毕竟是天子心腹和秦翊做了连襟。但贺云章三书六礼一样不缺,聘礼更是足见诚意。婚礼更是办得盛大,天子亲自主婚,一天流水席,三天戏酒,实在是滔天的热闹,这才是十里红妆八抬大轿,风光大嫁,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赵擎别说比照贺大人的规格了,索性接近秘而不宣,迎亲的队伍根本就是寻常人家的规模,聘礼也实在没什么出奇的,这就算了,吉时也定在天黑之后,用外面刻薄的话说“就只差半夜三更一顶轿子抬过去了,这跟讨个小有什么区别?”

吴娘子会劝人,样样描补得过来,道:“赵大人是二婚,又官高位重的,自然不好张扬。官场忌讳这个,也是为蔡小姐惜福,咱们闷声发大财,省得惹人议论,等立足稳了,再怎么风光都不迟。”

她其实就差挑明说了:赵擎已经是蔡婳想都不敢想的结果了。如今最重要的是稳住赵擎,嫁过去,等站稳脚跟,再慢慢找回面子,不然现在出点岔子,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但凌霜哪里买账,立刻道:“什么意思?他是二婚,咱们蔡婳又不是二婚。贺云章难道不是官场?怎么人家就可以,他不行。”

吴娘子急得直咋舌,她虽然帮凌霜照看蔡婳,但凌霜才是她的主业,自然知道凌霜这话说得吃力不讨好,连忙描补道:“小姐快别说这话,龙生九子还子子不同呢,赵大人和咱们家贺大人行事不同,自然一个张扬些,一个谦虚些,哪有对错呢。小姐快别说这话了,亏得蔡小姐是明白人,知道你是为她好,不计较,换了个糊涂的,早生气了。”

蔡婳只是淡淡笑了,安她的心,道:“对了,我箱笼里有些缎子还没点清,小玉不懂,劳烦吴娘子过去帮我点一点,辛苦了。”

吴娘子也知道她是支开自己,好和凌霜说话,劝告地看了凌霜一眼,这才走了。

内室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蔡婳才道:“你家不止丫鬟好,其实这几个娘子,也是个个出色。卿云宽厚,林娘子就事事争先。娴月尖新,黄妈妈就与人为善一团和气。吴娘子对你也极好,可惜我身边没有这样的长辈……”

凌霜立刻察觉到了她的落寞。

“你生气了?”她问蔡婳。

她这家伙,实在是个天生的战士,怪不得和将门出身的秦翊那样合得来,一切苛待屈辱,不公平,她反正是要生气的,不仅生气,还要打对方一个落花流水。

蔡婳笑了。

“那倒没有。我打心里明白,我是不会和娴月比的,要比,只有烦恼。倒不是因为我不如娴月,是因为赵

擎不如贺云章喜欢我。我知道,他那番话也许是真的,他是喜欢我,但他的喜欢也只能到这而已。他不像他说的那样无辜,不然也不会每次在四下无人的长街和我说话了。他说他的世界就是没有火树银花,我既然选择了,也就认了。”她道:“你不是劝过我吗?越王勾践还卧薪尝胆呢,韩信还受□□辱呢,你天天说女子不比男子差,我也觉得,人家能起于微末尽收天下,我难道没有水滴石穿的一天吗?今日困顿,都是来日的铺垫罢了。”

凌霜果然露出了赞赏的神色。

“行,你自己想明白了就好。我反正会一直支持你的,但有一点我们可说好了。你可别把赵擎放我前头啊,我可受不了这个,我娘和梅四奶奶就是这样走散的。我要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们还得是肝胆相照的朋友。你得答应我这个!”

她从来是这样坦荡,不要什么,桌子都掀翻,要什么,就坦坦荡荡开口,从来没有一刻觉得自己不配得到。

娄二奶奶教出的女儿,虽然性格各异,但个个骨子里都如此。有种天生的理直气壮感,从来不怀疑自己值得世上最好的东西。

蔡婳笑了。

“我知道,我又不是傻子,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分不清楚吗?就是喻于利,你也是更可靠的,他是浮财,你是铺子。自然得把你放前头。”

凌霜顿时也笑了:“你也学会做生意的话了。”

“久入鲍鱼之肆,多少也熏出点肉味了。”蔡婳笑道。

凌霜立刻不干了。

“好啊,你骂我。”她立刻收拾蔡婳,把她按在睡榻上教训了一顿,挠得她笑得喘不过气来。才放过她,见蔡婳躺着不说话了,自己也躺下来,枕着手,翘着腿,悠闲得很。

躺了一阵,她才开口道:“你放心,就算赵擎不肯正经办婚事,我也给你争一争,至少得把迎亲的阵仗弄大点。要是赵擎实在不肯,或是生了气,要散伙,你只往我身上一推就完事了,反正我疯得京中都出名呢。只别让娴月知道了,到时候她又说我没出息呢。

“知道了。”蔡婳道。

但她不会这样做的,就算京中都说凌霜是疯子,就算凌霜自己都不介意,她也不会在这传言上再加一笔,这才是做朋友的道理。

凌霜近来天天折腾,不是贩马就是四处找事,躺下就有点犯困,眼看着要睡着了。却听见身边蔡婳忽然道:“不是十年二十年,我们是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就算哪天我忘了,你也要提醒我,知道吗?”

“好,我一定提醒你。”凌霜迷迷糊糊地答道。

五月底,蔡婳静悄悄嫁了,即使是以二婚的标准,也太简单了些,没有八抬大轿,没有风光大嫁,迎亲的也不过一支小小队伍,赵擎甚至没有亲自来接新娘子。这样规格的婚礼,以至于让蔡婳的嫁妆都显得很过得去了。

娄大奶奶自然是一分钱不出,连添妆也没添,其实倒有些夫人,慑于赵擎的权势,大概是家里老爷想讨好赵擎,所以连蔡婳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的,也主动上门来

添妆。但蔡婳都回绝了,以至于添妆那天,只有娄家自己几个人。

娄三奶奶城府还算可以,竟然还拿了一对金镯子,冯家太太也过来送了点东西。娄二奶奶向来舍得,虽然还因为卿云的事生着气,但也送了一对珠钗,卿云也送了柄玉如意。

谁也没想到娴月的添妆那样华丽,是一顶玉莲花冠,又配了一套插梳,都是整块玉石雕成花朵,精致至极,颜色也极雅致,莲青,烟紫,远山色,正配蔡婳这样兰花般清秀的面容。她当时就亲手给蔡婳戴上了,又让梳妆娘子给她抿好了胭脂,用珍珠粉将面容扑得如玉一般。

蔡婳的吉服是红青二色,是成衣铺子做的,远不如娴月当时满身金绣华丽,身形也单薄可怜,喜娘扶上轿子,凌霜去送亲,心里是憋了气的。

看新娘,闹洞房,一概冷冷清清,赵夫人也不上心,赵擎更是只微微笑,却扇诗也没好好写,此时离娴月的婚礼还不到一个月,凌霜看赵擎的眼里都带火。

喜宴也不过寻常几席,凌霜看得火起,直接道:“我不舒服,不吃了。休息去了。”

她不想回新房让蔡婳看见,惹她伤心,找了个小偏房,在里面生闷气。娴月找过来,看她这样,顿时笑了。

“你就算气死了,蔡婳也已经嫁了,不如把这力气收起来,以后多照应蔡婳才是正事。”

“你当然不气,你家贺大人被你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你气什么?”凌霜赌气道。

娴月难得没生气,只是坐下来,淡淡道:“贺大人被官家当牛马在用呢,这泼天富贵也不是好挣的。”

凌霜知道她心疼贺大人,官家用人是这样的,信任的,就往死里用,当然也极大方,位极人臣,泼天富贵,应有尽有。这样想想,赵擎也是一个德性,信任人极难,步步有所保留。

“对了,你给蔡婳添妆那些花冠,什么说法?”凌霜知道一说这个她就来精神了,问道。

“没什么说法。”娴月淡淡道:“不过是给赵擎一点警醒罢了。”

“他会警醒才怪了。”凌霜嫌弃道。

“他现在自然不警醒,也许洞房花烛夜都不会动容,但日久天长,蔡婳这样的品貌,这样惹人怜惜。他总有一天,有某个瞬间,会忽然想起他给了她妻子一个什么样的婚礼。他心里明明知道蔡婳不只配这样的婚礼,她蕙质兰心,有才学,有智慧,温柔和顺,明明值得更体面的对待。我要他看见蔡婳的首饰,就想起自己曾经怎样苛待她,以至于她朋友给她的添妆,都比自己娶她给的聘礼更值钱。到那一天,我倒要看看,他要以什么面目来见我们这些娘家人。”

“那你知道我给她的锦缎是什么意思吗?”凌霜不等娴月问,就道:“她常说,她不像你,是连城锦。我偏要她知道,不管她在赵擎那狗男人心中是什么样子,在我们这些朋友的眼中,她就是连城锦,是无价之宝。不管婚后遇到什么,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