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向斐然声线稳当地说，问“想穿什么”</p>
商明宝搁下马克杯，从吧台处走过去，倚着卧室门而立“都可以。”</p>
“你不是要好看”向斐然回眸瞥她，摘下一件黑色冲锋衣，“随便的话那就这个。”</p>
抗风，正适合今天。</p>
商明宝手忙脚乱地接了个满怀，将衣服挽在怀里，一时没走开。</p>
他的卧室跟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只有墙上的一副标本画换了。床单是新的，深灰色，泛着高支棉料子的光泽感，被子蓬松地铺着，稍有些凌乱，枕边是电子阅读器，床头柜上是书。</p>
看得太出神了，直到视线被阻断向斐然站到了她的视野正中，两手环着，好整以暇，一言不发。</p>
话少也就算了，他一言不发的时候才是真折磨人，意味着他什么都看穿了，但懒得说，懒洋洋的神色让人不敢正视。</p>
商明宝清了清嗓子，慌忙将视线瞥开，旗袍的圆领之上，白净修长的颈项染了粉。</p>
“我不打扰你了”她找着话，挽着他的冲锋衣，吸了吸鼻子。</p>
向斐然将沾了她嘴唇一抹红的鸢尾花杯收进水池，漫不经心地说“今天风太大，逛完温室就回去，别在外面走。”</p>
“嗯。”商明宝将冲锋衣展开，胳膊套进袖筒。穿衣镜中的她苗条得可怜，衣服挂在肩上晃荡，让那条古典的旗袍也变得不伦不类了。</p>
“拉链拉上。”向斐然提醒。</p>
商明宝拉到了顶，两手抄进口袋里。这一路打了腹稿无数，也酝酿了好多次，但真开口了只有直冲冲“你这周末有空吗”</p>
“周日有半天。”</p>
“还是这么忙哦”</p>
向斐然笑了笑。有几个学生物的不忙的几个实验室的适龄青年有一个数一个全是单身，顾好自己的生活就不错了，哪有心思再去顾另一半</p>
“想约我”他径直问，帮她省了那些弯弯绕绕的开场白。</p>
商明宝点着下巴，指尖的长甲因为踌躇忐忑而攥着手心“我在宁市的房子，你还没来过。但是它很远”</p>
跟去向宅差不多的距离，但在两个方向。</p>
向斐然没二话“地址给我。”</p>
商明宝眼睛亮了起来“你肯来”</p>
向斐然微末地叹，注视她的双眼里似乎有些笑“你今天大老远来亲自邀请我，我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p>
商明宝没想到自己早被他看穿了，抿着唇承认道“嗯，我觉得打电话和发微信都不够有诚意。”</p>
向斐然睨她一眼“你是觉得我只要看着你就没办法拒绝你。”</p>
好吧，又被看穿了。</p>
商明宝吞咽一下，快站不住了，在他改变主意前飞快地说“那我星期天等你。上午还是下午”</p>
“下午。”</p>
“好。”她要快快乐乐得出门了，被向斐然叫住。</p>
“我安排个人带你，你自己走马观花，白来这一趟。”</p>
商明宝心想，你答应了我，我就不是白来。</p>
但她还是任由他安排了个</p>
最好的讲解员过来，被领着细致地逛了一圈。每一棵树、每一株花都有趣味事，她听得津津有味，录了许多条语音笔记。</p>
从温室出来，她还想逛逛棕榈园，被讲解员拦住“向博说，温室逛完要送你上车离园。”</p>
“啊”</p>
讲解员笑“听他的，今天太冷了，植物也没精神，被吹得很潦草呢。”</p>
商明宝只好被他送着到了停车场，上了自己一直开的银色911。副驾驶座上，安静地堆着她下车前特意脱下的廓形西装外套。</p>
暖气从送风口及自加热的座椅上源源不断地烘着她的身体，她将向斐然的冲锋衣脱下，反穿到身前。</p>
鬼使神差地，又或者是想这样已久了，她揪起冲锋衣领口，将脸埋了进去。</p>
宁肯他给一件穿过几日的衣服，她好闻到他。</p>
开了足足一个半小时才抵家，自停车场一路穿过庭院，小小的身影在远处巨大梯田的映衬下那么急迫轻盈，近乎跑起来。甫一进门，声音便扬着“我请到他啦斐然哥哥答应来了”</p>
为了迎接向斐然，全宅上下都动了起来，连请来照看梯田的农人也得到了仔细的叮嘱。</p>
交代完一切后，商明宝抑制着激烈的心跳，给温有宜打了个电话。</p>
“妈咪呀，这周末他要来了。”</p>
这一年多，温有宜和商檠业从未给她介绍过别人，社交场上再谈及她的婚姻之事，并非之前的模棱两可之语，而是明确表态说一切看她心属。这么一来，倒有很多富家公子蠢蠢欲动，想要来打动她的欢心。</p>
但商明宝随两个哥哥的脚步长居在宁市，藏匿在这样的山野间，他们找不到，只偶尔在必要的社交场合上见到她人影。端酒过去攀谈几句，觉得她甜兮兮的样</p>
子真是油盐不进，又念及纽约伍家小儿子，为英雄救美又是脑震荡又是骨折的也没落到好，背地里都说这位公主等闲人伺候不起。</p>
商明宝常跟温有宜提到向斐然，因为她每一件作品都有向斐然的印记，要介绍灵感便绕不开他。</p>
在海岛初遇向斐然的第一天，她就告诉给了温有宜，讲自己的胆怯，讲自己的踌躇。向斐然说的那些诸如“晚了”之类的话，她却对温有宜只字未提。彼此分开一段时间静一静理一理是妈妈力荐的，倘若让她知道了现在这么曲折，妈妈也会自责的。</p>
“我好紧张啊。”商明宝捏着拳，推开通往屋后一座玻璃花房的门。</p>
她每个月的电费账单高达几十万，警察找过来，怀疑她在这僻静郊野种什么非法作物。</p>
“他那天问我，要是这里没遇到的话，我打算什么时候找他。我回答不好。”商明宝在玻璃房外站了会儿。冷锋已带着寒潮过了，天气不冷不热，但她鼻涕流得勤快。</p>
“你为什么答不好”温有宜问，“你心里怎么答呢”</p>
“理好了就去找他，理得七八分了也去找他。我理得差不多了。”</p>
“那就照实说。”</p>
“他反问我，要是我理不好，是不是就再也不找他了。”</p>
温有宜听出她的迟疑和心虚“事实就是这样。但你现在迫切地想挽回他，觉得这句话很残酷，怕他往心里去。你不敢说得这么真实，绞尽脑汁粉饰，又知道粉饰了一定会被他拆穿，所以你觉得回答不好。”</p>
商明宝靠上玻璃墙。对温有宜说的这些，她只需回一个“嗯”。</p>
“babe，我想，健康的关系能容得下这些真实，”温有宜想了想，“一个房间，乱了就是乱了，整理好了就是整理好了。乱了，住在里面的人便退一退，等整理好了再进来，否则住着也不舒服。要是迟迟整理不好，或者整理好了换了一个格局，那也只是缘份的时差罢了。你如实告诉他就好。”</p>
商明宝点点头。</p>
“不要再用很多激烈的赌咒发誓去粉饰自己、证明自己，越激烈，越尖锐，越有害。”</p>
商明宝的心稍稍定了下来。</p>
温有宜笑道“你的那些花，引种驯化成功了吗”</p>
“没有”商明宝回着，隔着玻璃跟花房里的园艺助理挥挥手打招呼。</p>
“不急，要是才一年就成功了，那它之前就已经成功了。”</p>
商明宝挂了电话，推开玻璃门进去。</p>
里面冷气充足，大功率的制冷机二十四小时不停运转，让她打了个哆嗦。</p>
在被结缕草铺满的半湿润土壤上，盛开着钴蓝色花朵。从新加坡被高薪聘请来的园艺引种专家，号称曾成功培育出绿绒蒿发芽开花的男人，正在这片花圃里观察记录每一朵花、每一块埋着种子的试验土壤。</p>
“宁市的天气不适合它，这些植物能盛开完全是因为你用冷气供着。”</p>
商明宝蹲下身，用手指托起因阴天而微微闭合的花朵</p>
“我知道，这就是我请你来的意义。你是全世界少数能培育绿绒蒿的高手，我相信你。”</p>
“可是，恕我直言，这种匍匐草本类花卉的观赏价值远远比不上绿绒蒿，即使驯化成功，它也难以</p>
回报给你经济效益。”</p>
他的忠告之前就说过了，商明宝笑笑，一如既往回答“我就是想要。”</p>
“e”这个新加坡混血老头耸耸肩。</p>
星期天，寒流彻底过境，天气回暖，又回到了适合穿短袖的温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