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陪床，起初商明宝睡在里间，向斐然睡在外面的病床上，还算安分。状况的变化，大概是一周后的那晚，向斐然给她打电话。</p>
一门一墙之隔，商明宝一边迅速起身，一边小声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p>
“嗯。”</p>
这还得了。她拖鞋来不及穿好比便拧门出去，单膝跪在他床边，拧亮一盏温和夜灯“哪里不舒服”</p>
向斐然抚着她的脸，目光微眯，是从噩梦中抽离出来的迷离“很想你，你是真的吗。”</p>
商明宝忽地噤声了。</p>
“我常常在想，是不是其实我根本没醒，我一直在这里躺着，一动不动。你没有来看我，我也没有去见你。这一切都是我的臆想，是我困在这具身体里无能为力的臆想，妄想，幻想。”</p>
商明宝心脏绞紧，握着他的手，让它更紧地贴着自己的脸“我是真的，斐然哥哥，我是真的所有都是真的。”</p>
“在妄想症里生活的人，分辨不出妄想和真实。”向斐然长长的气息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面容却平静“如果能这样子一辈子，也不错。”</p>
在充满患得患失感的深吻中，商明宝爬上了床，尽己所能地抱紧了向斐然。</p>
那夜，她将自己小心翼翼地安置到向斐然的怀里，枕上他的肩膀手臂，让自己的体温盈满他的睡眠，为他驱散娜普娣河与雨水的冰冷。</p>
向斐然中间醒过来一次，看着屈在他怀里的身体，正如在奇特旺灌木底下所见的小梅花鹿。</p>
曲起的指侧自她耳瓣流连至唇角，看到耳垂后的那一点小小的痣，心里莫名安定下来，心想，脑子撞坏的人给自己捏一个假世界的话，应该捏不到这种细节。</p>
他这会儿不患得患失了，在她耳边低沉一声“商明宝。”</p>
商明宝迷糊得很，“唔”了一声。</p>
“谁允许你睡这里的”</p>
商明宝朦胧地睁开眼，被他问懵了。</p>
“有这么想我吗”</p>
问就问吧，干嘛揉人嘴唇啊。</p>
清醒了一会儿，商明宝一点点往被子外面蹭“嗯，想你的，但你没事那我先走了”</p>
向斐然拉住她，动作太大，惹他一阵头晕。</p>
缓过了那一阵后，他复睁开眼，微微翻身，将她压回</p>
了身下。</p>
昏蒙蒙的光线中，他的视线平静锐利“别走了。”</p>
“”商明宝咬了咬嘴唇，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他炙热的目光下缩成了无限小。</p>
“你干什么呀”</p>
她软绵绵地问，因为没睡醒而染上鼻音。</p>
干什么他暂时倒也没心情想干什么，况且就算是真想干点什么，目前这幅身体好像也无能为力。</p>
黑暗中传来轻微的一声咳嗽，向斐然敛着一派淡然“只是想抱抱你。”</p>
商明宝贴到了他的怀里，两只手抵靠在他胸膛上，闭上眼，感到两人之间体温越来越高。刚开始患得患失的伤感消失了，他们现在像一对第一次躺在同一张床上的孤男寡女，热的气息缠绕，谁都不吭声。</p>
“斐然哥哥”半晌，商明宝小小声。</p>
病床狭窄，硌得难受，她面红耳赤，一动不敢动。</p>
连日来的清爽好天气，一直持续到了出院那天。</p>
知情的亲人都来了，办了一个小而温馨的除病仪式。</p>
向丘成跟方随宁咬耳朵“是得谈个恋爱，斐然眼看着比刚醒那会儿好多了。”</p>
方随宁斜她妈一眼“点我呢”</p>
她刚打算回国定居，剧团的offer还没拿到，演出经纪还没物色好呢，向丘成就催她找另一半，仿佛自己那两看相厌的婚姻未曾发生。</p>
“你现在身边有成功榜样了，”向丘成点点她肩膀，“有空多跟你表哥取取经。”</p>
这个世界太魔幻了，她不婚主义的表哥成了她的婚恋榜样。方随宁心里腹诽，倒是一个字没敢跟向丘成怼。</p>
身体没康复前，向斐然不敢回去见向联乔，决定暂住在那间别墅里，直到复健成功。向微山给他雇了司机保姆和护工，负责日常料理和来往医院的接送。</p>
到了别墅，仿佛是知道向斐然会嫌吵，该消失的都自觉消失了个干净，只留下了商明宝一人。</p>
商明宝装作第一次来的样子，问他可不可以搬一点自己的生活用品过来，这样方便她照顾他时留宿。</p>
哪知向斐然说“这里离你那边太远，你别常过来，太辛苦。”</p>
商明宝在他轮椅边蹲下身“我不过来，谁陪你吃饭聊天复健，谁给你打印论文端茶倒水”</p>
向斐然捏她的掌尖“护工会做，听话。”</p>
“我会做的事护工和保姆都会做，可是我陪你身边做的，跟他们做的怎么会一样”</p>
同样的事，平庸的事，出自爱人之手，与出自雇工之手是那么截然不同。如果这些点滴可以被工人轻易取代，那这些点滴又怎么可能拥有水滴石穿的力量</p>
那年在纽约西五十六街深夜的风，穿堂而来，在太阳底下涌起了他们两个的额发。</p>
黑色发梢下，向斐然的目光一瞬不错，在商明宝起身环住他颈时用力地、双手地回拥住她。</p>
“那你想一周来几次”他亲她的耳尖，身体里充满艰涩与酸楚。</p>
“我想一天二十四小时地留在这里，留在你身边。”商明宝清晰坚定地说。</p>
大门推开，方知这座荒芜已久的别墅已经是改头换面的新天地。花镜是新的，在他原先请人设计的方案上做了修复和移栽，入门，所有家具都纤尘不染，瓜果盛在托盘，鲜花插于陶器，风涌动月白纱帘，仿佛这里一直生活着两人。</p>
“随宁带我来过了。”商明宝的手从口袋里抄出，掌心朝下，自指节缠绕的丝线上垂下一个紫色刺绣护身符“你送我的护身符，说好的都打包丢掉的衣服，我都看到了。”</p>
她好感动，但向斐然心里只推测出一条幸好</p>
幸好，她好像还没看到那枚粉钻戒指。</p>
他准备的一切，都尚未过期。</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