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那些人都还活

着,都还有救回来的可能性,如果真的依照赫连容的态度,所有人都格杀勿论,那么这就意味着他们被真正宣判了死刑。

……被控制,再被抛弃,如同废物。

惊蛰的手,下意识抓住了赫连容的胳膊。

男人骤然停下了步伐。

原本紧紧跟随在皇帝身后的所有人也一应停了下来,赫连容这突然的刹车,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可赫连容没有说话,于是他们就只能等待。

隔着一层厚实的布料,那个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听不太清楚,带着迟疑,犹豫,与复杂的感情,“陛下……你能不能……然而也正因为皇帝始终拥有着理智,也有着难以超越的掌控欲,所以旁人无法动摇他的看法。

皇帝选择击杀那些游荡的怪物,也正是因为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尽管的确血腥残酷,冰冷无情,然而杀掉他们,总比拯救他们要容易许多。

这就是杀人容易,救人难。

更别说这些怪物的身上都不知道藏有什么可怕的蛊虫,要是在制服他们的时候,那些蛊虫也顺着他们的身体爬出来,让他们也变成怪物,那该怎么办?

这是不得不思虑的麻烦。

可赫连容只在那个人简单的一句话后,就完全改变了想法,甚至把韦海东给召了过来。

“刚才惊蛰的话,你也听到了。”赫连容冷漠平淡地吩咐下去,“既然那些人还有可能活着,那就把宗元信给叫来。”

韦海东听到这句命令,身体有些僵硬,不自觉瞥了一眼皇帝怀里的人。

那厚厚的大氅挡住了所有的反应,也将异样的颤抖掩饰下来,以至于惊蛰的意识都模糊起来……既然一个人所呈现出来的所有模样都是欺骗,那他身边所围绕而来的人际关系,自然每一件,每一个全都是谎言。

惊蛰只是觉得很累。

他是真的累到了极致,今天他几乎忙了一整天,直到傍晚才能稍微休息,却又因为三顺一路赶到了北房,继而遭遇这么多连串的事。

也不怪他,为什么会觉得今夜发生的事情,都像是一场噩梦。光怪陆离,残忍可怕,仿佛是他这么多年来做过最可怕,最想醒来的梦。

惊蛰昏昏沉沉,再听不见那些细细的说话的声音,他仿佛昏迷了一会儿,然后又感觉到微微的震动。男人似乎将他抱到了一处温暖柔|软的地方,有点狭窄,在走……马车……还是御驾……

他没有完全醒来,却没有真正失去意识。

赫连容仿佛能觉察到一点,大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冷淡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带你回乾明宫。”

不要……

惊蛰挣扎着,他不想去乾明宫。他想张口说话,可是张开来的嘴巴却只能发出嘶嘶的声音,他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些疯狂的逃命,已经让他的喉咙干渴到了这个地步。

不多时,冰凉的唇吻上了他。

温热的水通过这唇舌交换传递过来,惊蛰不得不吞咽了下去,感觉到嘴巴里一阵阵刺痛。也不知道刚才,他们到底把嘴里咬伤了多少个地方。

惊蛰还是睁不开眼睛,他好累,他感觉到那种疲倦,已经几乎要把他的意识夺走。他挣扎地张开嘴巴,沙哑的声音吐出几句挣扎的拒绝。

“我不要去……乾明宫……不要……”

“惊蛰,你知道了我的身份。”赫连容这个时候,听起来又像是恢复了冷漠残酷的模样,他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染着冰冷的压抑,“那么从此以后,一切自有不同。”

……什么,不同?

惊蛰疲乏又倦怠地想,还能比

现在更糟糕吗?

惊蛰最讨厌的事情,最厌恶的模样,统统都凝聚在赫连容身上,简直是完全与他想象相反的存在。如果还能再发生比现在的噩梦还要可怕的事情,哈……

那他,可真是倒霉透顶。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出来,也不知道那咕哝的声音究竟能不能串联成句,他只知道最后的记忆,就是一只冰凉的手摸上他的侧脸……而后所有的意识都瞬间消失。

惊蛰昏睡了过去。

这辆独属于皇帝的车马可没有那么干净,每一处都同样带着血色,如同被这刺眼的红重新涂抹了一遍,是如此的残酷冰冷。车厢上有着刀砍,指甲抓痕,甚至也有牙齿的咬痕,这些密密麻麻的痕迹遍布所有,仿佛在无声无息反衬着先前的凶险。

御驾内,赫连容长久地凝视着惊蛰。

惊蛰睡得并不安稳。

哪怕他在沉睡中,他都能感觉到那种稍纵即逝的阴冷……不……那种扭曲的寒意,随时随地都缠绕着他……那就像是被什么阴冷湿|润的东西,慢慢爬上脊背的触感。

视线如同拥有着载体,化作粘稠的蛛丝,将人缠绕包裹起来,又仿佛有一只,两只,无数只眼球正密密麻麻,从不同的角度凝视着他。

这让他连睡都觉得不安稳,身体轻轻|颤抖着想要环抱住自己,他侧躺着,蜷|缩着,那是一种没有安全感的姿势。

然后……

赫连容看着惊蛰,一边正在用手帕擦拭着他身上的血。男人身上的血几乎无穷无尽,不管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也不知道究竟用了多少条手帕,才勉强把他的双手都擦拭得毫无血红。

然后他在边上的柜子里抽|出一小块,里面正放着一罐,还未开启过的兰香。

赫连容慢条斯理将兰香涂抹在了手指上,哪怕这味道根本无法压下那血淋淋的气息,可是幽幽的兰香,却是惊蛰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他用那样一双手,曾经被惊蛰夸赞过优美漂亮的手,来靠近昏睡里的惊蛰。

那熟悉的香味有一点点甜,可是却是过去这么久以来早已经深入骨髓的气息,哪怕清醒时候的惊蛰再恐惧不过,可是陷入沉睡中的他却依照着最本能的反应,轻轻蹭着男人的手指。

这味道只会给他带来安全感。

在淡淡的兰香里面,他终于真正睡着了。

惊蛰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他曾经有过那么几次半睡半醒,但是身体上精神上的疲乏,却仍旧把他拖到黑甜的梦乡里面。

等到他真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

惊蛰躺在床上,有些出神地看着陌生的环境。他身下躺着的是柔|软舒适的床铺,身上盖着的被子蓬松柔|软,让人睡得甚是舒服。只是他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大的床,当然,也不会这么精致华贵。

他慢慢坐起来,没有去看那垂落下来的床帐外,又是怎样的画面,而是有些沉默地低头打量着自己。

他的头冠都被解

开了?[下去的背脊,他不会知道那张柔|软的唇会吐出怎样动听的话,不知道那双漆黑清亮的眼睛会是多么的漂亮。湿|漉|漉的眼睛轻轻一眨,就仿佛带着一层浅浅的雾气,如此……蛊惑人心。

究竟谁才是那头魅惑的兽?

赫连容从来没有过如此激烈的情绪,所爱,所恨,如此多难以捉摸,无法看透的感情,全都是因为惊蛰才滋生出来,一点点地,在那荒芜冰凉的心里生根发芽。

他怎么可能忏悔?

不管惊蛰再痛苦也好,再绝望也罢,皇帝绝对不可能如他所愿,拥有那样愧疚的情绪。

惊蛰,爱上了他。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他的心里只有漆黑阴暗的狂热,他为此兴奋到浑身颤抖,必须疯狂压抑才能忍耐住,那几乎要将人撕碎的喜悦。

不管是谎言也好,欺诈也罢,惊蛰的感情却是切切实实成为他的一部分,他无法,也永远不能摆脱赫连容。

欺骗又如何?

若是可以,也不是不能一直瞒下去。

将惊蛰牢牢禁锢在他视野内的囚牢里面……尽管这一辈子都充满着谎言,可如果他此生都不知道,那也不外乎是一个美满的结局,对吗?

这也曾经在赫连容的设想中。

他可以精心为他编织一个谎言,一个弥天大谎。

把惊蛰身边的所有人都笼罩在这个庞大的蜘蛛网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逃脱这个计划,所有人的背上都必须黏着蛛丝,依赫连容的意志行动,被他所操控,不得不共同完成这场不会被戳穿的骗局。

……这也不错,不是吗?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意外,当时赶往北房的时候,男人的心里只充斥着凶残的杀意,根本容不下半点及时止损的念头,不然他真的有可能这么做下去。

赫连容有一段时间,恨不得惊蛰立刻知道他的身份,他怀揣着暴戾疯狂的想法,几乎无法忍耐,他的恶意轻易就能摧毁了他。

可是,惊蛰说,他们是情|人。

他说,他们是家人。

他们可以一起学习如何做家人,一起生活(尽管这需要漫长的计划),他们的关系变得更紧密,也轻易抚平了那些暴虐激烈的情绪。这的确在某种程度上,让男人放弃了那些过于可怕的想法。

可如果惊蛰决定离开他,那赫连容也不会再克制下去。

他本来,就是这皇城里滋养出来的怪物。

怪物,本就是疯的。

“……我一直都觉得,在宫里,喜欢上谁,是一件很离谱的事……”在惊蛰撞见云奎和宫女对食的时候,他这么想过,“那很荒唐。”

在皇宫里本来就自顾不暇,能够挣扎着活下去已经算是一件幸事,为什么还要自找麻烦?

而当他真正意义上自找麻烦的时候,他同样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不可控。

感情,是没有办法控制的东西。

“……遇到你之后,你让我变得更好……我从一个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