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柳氏还未开口再留,一道冰凉淡漠的声音,就已经横空杀了出来,惊得明雨的身体哆嗦了下,难以置信地看向惊蛰。</p>

至于为何不看景元帝</p>

当然是他不敢</p>

惊蛰“你莫要吓唬他。”</p>

赫连容明明知道,明雨怕他怕得紧,要是坐下吃饭,肯定连饭都扒拉得不利索。</p>

赫连容平静地说道“身为你的朋友,在你亲人与你重逢的第一顿饭,难道他不得坐下来吃”</p>

惊蛰吃惊。</p>

这话非常对。</p>

他吃惊的是,赫连容居然能说出这么正常的话</p>

赫连容掐住惊蛰的脸,淡声说道“我不愿理,又非不懂。”惊蛰有些时候看他,是将他当做什么不通世俗的稚子吗</p>

惊蛰呵呵,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同。</p>

冷不丁反应过来,惊蛰愤愤拍掉赫连容的手,怎么又动手动脚的</p>

不知道赫连容说的话,哪里打动了明雨,也可能是皇命难违,明雨到底是坐下了。</p>

这顿饭吃得倒是不难挨。</p>

赫连容一句话都没说,大多数时候,他的视线只落在惊蛰身上,并不在意其他人的话。他这态度,反倒是让其他人都自在了些,不管是进食还是说话,都不再紧绷。</p>

只是或多或少,都会留意到惊蛰与赫连容的相处。</p>

待吃过后,岑良就早早拉着柳氏离开,说是舟车劳累,已是有些困乏。</p>

早在等待的时候,惊蛰就已经亲自整理过正房与岑良曾经的住处,再有各种衣裳服饰,都一一准备好。</p>

素和迎了上来,笑吟吟地说道“夫人,娘子,还请随我等来。”</p>

岑良“我今夜,想同娘亲一块歇。”</p>

惊蛰颔首,让她们随意便是。</p>

他知道她们肯定有许多话想说,又见她俩面上也有困乏,自然不再打扰,只说一切事情都可以让素和来找他。</p>

家中要是有女眷,那许多事,还是要交给同</p>

为女人的素和等人要好些。惊蛰再是与柳氏她们亲近,许多事情也不能一手操办。</p>

经过一番洗漱,又换过衣裳后,再重新回到正屋,岑良不免觉得新鲜,绕着房屋走了一圈,对柳氏说道</p>

“娘,看起来真的与从前相差无几。”</p>

柳氏坐在梳妆台前,正慢慢梳着头发,闻言笑了起来“那容九待你兄长,是有几分真心在。”</p>

这屋子打理得很好,甚至还保留着从前的模样,如果不是真的有心,是做不到的。</p>

岑良几步走到柳氏的身后,取过她手里的梳子,给她通着头发。</p>

“可我好怕他。”岑良声音小小的,似乎觉得说出这话很丢脸,说得心不甘情不愿,“我总觉得,他似乎不喜欢我们。”</p>

这感觉,柳氏比岑良的感触更深。</p>

岑良再是聪明,都不过十来岁的姑娘,见识过的人与事还是少了些。</p>

在柳氏看来,别说是不喜,容九对她们的到来,应当可以用上抵触二字。</p>

微妙的是,那并非是瞧不起,亦或是鄙夷,相反,那是警惕</p>

容九对她们充满戒备,那</p>

凌厉压抑的气势,无时无刻不在宣告着他的领域他待惊蛰,似乎有着某种奇异的占有欲。</p>

岑良皱了皱小脸,哀嚎了声“不是吧,这位哥夫怎么这般小肚鸡肠”</p>

柳氏“许是与家人有关。”</p>

白日里,惊蛰与赫连容说话的声音不算低,柳氏也听到了惊蛰的话。</p>

容九的家里,似乎并不怎么善待他。</p>

不然惊蛰也说不出那样的话。</p>

柳氏叹了气,转身抓住岑良的手,不再让她梳下去,轻声细语地说道“我们刚与惊蛰相见,许多事情都闹不明白,他们两人的关系,莫要去置喙,只要惊蛰觉得安心快乐,那就足矣。”</p>

岑良扑哧一声,趴在柳氏的肩膀上笑。</p>

“娘,我倒是觉得,惊蛰哥哥好似将那容九迷得死死的。”</p>

方才吃饭时,岑良就已经有所感。</p>

但凡惊蛰出现,那容九眼底,就再没有其他人。</p>

仿若世间一切,再不如那抹亮色。</p>

哗啦与滴答的声响交错,在热腾腾的雾气里,惊蛰站起身来,淅淅沥沥的水痕滑落下来,溅落在水面上。</p>

他慢吞吞爬出木桶,站在屏风后擦拭着身体,那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肩膀背后,带着几分凌乱的肆意。</p>

这几天,惊蛰一直紧绷着情绪,等到柳氏和岑良到时,才堪堪放松了些。只人一旦放松下来,就有些困顿。</p>

惊蛰沐浴过后,更是如此,整个人都迷迷瞪瞪。</p>

他刚绕过屏风,就被赫连容拦下。</p>

惊蛰迷糊着抬头,只听得对方似是叹了口气,将他抱了起来。</p>

那腾空的感觉,叫惊蛰清醒了些,“你不要”</p>

罢了。</p>

这人说了也不听。</p>

赫连容抱</p>

着惊蛰到软榻坐下,他踢掉了鞋子,转身就见赫连容取来许多物什,慢吞吞地折腾起他那头湿发。</p>

惊蛰这才想起来,若是晚上洗过,的确要早些弄干头发才好,不然容易着凉。</p>

想看白孤生的可是他长得美啊吗请记住的域名</p>

要是在宫中,赫连容身为皇帝,甚至会有固定的日子洗头。那些繁文缛节,惊蛰只听了一耳朵,就觉得麻烦。</p>

惊蛰刚才沐浴时要是清醒些,就不会连带着头发都洗了,得亏这是春夏时节,晚间还算温热,应当不会招惹风寒。</p>

这屋内有几分暖意,再加上赫连容在熨着惊蛰的头发,也就叫他更加昏昏欲睡,不得不撑住自己的眼皮,这才叫人更为清醒些。</p>

“赫连容,”惊蛰想起白日娘亲的问题,“你的身份愿意说给她们知道吗”</p>

“我原以为,不愿的人,是你。”赫连容的声音冷漠,带着几分冰冷的寒意,“毕竟,你还在生气。”</p>

一说到这个,惊蛰就不困了。</p>

要不是这把头发都在赫连容的手心,惊蛰肯定要回头张牙舞爪。</p>

生气</p>

他当然还在生气。</p>

要是那么轻松就放过,他也太是任人揉搓,就像是个呆瓜。</p>

“在我看来,骗我,与瞒着我,就是一回事”惊蛰的声音加重,“你瞒着我,不告诉我家人还活着的消息,我当然会难过。”</p>

“惊蛰,我很贪婪。”赫连容的动作很轻,慢慢抚弄过他的头发,“一想到,你的亲人出现后,你就会将原本倾注到我身上的情感,分出大半落在他们身上,我既不愿,亦是不喜。”</p>

他的声音平静,娓娓道来。只这话语里袒露的话,却带着可怕的威压。</p>

惊蛰早该明白,赫连容并不在乎惊蛰对除他之外的人到底是什么情感,只要这些人占据了惊蛰的关注,他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p>

这种暴烈,扭曲,偏执的感情着实太过炽热,光是注视,都会有触目惊心之感。</p>

惊蛰深陷其中,早已经再逃不开。</p>

“你知道你这么做很不正常,对吧”</p>

“甘之如饴。”赫连容淡淡,“所以,你怎会愿意提及我的身份”</p>

“我恨你这些隐瞒,但你与我的关系,又不是假的。”惊蛰深吸了口气,勉强将话题拉回之前的问题上,“纵是闹得要分开,此刻也还是我既都与娘亲说了,怎会不愿意告知你的身份”</p>

发根刺痛,好似赫连容不自觉加重了力道,只一瞬,又很快松开,大手慢慢摩挲着惊蛰的头皮,赫连容的声音居高临下,带着紧绷的冷意。</p>

“绝无可能分开。”赫连容冷声道,“我不会让你有离开的机会。”</p>

“你再这般瞒我骗我,那可不好说。”惊蛰冷冷呵了声,“赫连容,你一再如此,是觉得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可以原谅吗”</p>

先前是景元帝的身份,现在是瞒着他亲人的事,赫连容怎么能觉得,每一次惊蛰都能容忍,都能原谅</p>

“刚知道他们还活着时,</p>

我想杀了他们,只是出于世俗的考量,我知道正常人总会在意亲人你也如此,故而容忍了下来。”赫连容的声音,很是平淡</p>

,仿佛自己在说的,不是什么血腥残酷的话,“取而代之的办法,是杀光任何知道他们身份的人,以保守这个秘密,不叫你得知。”</p>

他越是平静,惊蛰就莫名紧张起来,不仅是为了他话里那些残酷,更是为了他这异样的袒露。</p>

“这其中,原本该包括任何人,不论是你的朋友,亦或是你认识的人,只要他们触及到这个秘密,都必须死。”</p>

伴随着他的讲述,在惊蛰看不到的地方,赫连容的眼神变得危险恶毒起来,仿佛黑眸里浸满的,都是恶毒的汁液。</p>

不该有任何的同情,也不会有任何的迟疑。</p>

只要杀光一切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唯独留着惊蛰家人一条性命,这样,既能留着他们的性命,而惊蛰,也一辈子都不知道知道这件事。</p>

真是两全其美的事。</p>

惊蛰的声音颤抖着,呼吸也有些急促“你到底,杀了多少人”他没发现,自己的身体也跟着细细密密地轻颤着,仿佛畏惧着即将听到的答案。</p>

他不敢相信,这答案会是这般疯狂。</p>

一只大手按住惊蛰的肩头,继而抚摸上他的脸颊,强迫着惊蛰抬起头来,叫他面上的惊慌都落入眼底。</p>

“一个都没有。”赫连容轻声说着,如同一个秘密低低袒露,“至少是你在意的那些,真是可惜方才会叫那封信,阴差阳错,落在你的手里。”</p>

赫连容后悔的不是自己的做法,不管多么残忍,多么无情,他甚至是得意的。倘若真有悔意,他憎恶的也只会是迟疑的自己。</p>

他早该杀了陈少康。</p>

“惊蛰,你改变了我。”</p>

沉重的头颅落在惊蛰的肩膀上,如同怪异的重压,也间接落在他的心头,逼迫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p>

“既是如此,你得永远圈养着我才是。”轻轻的,赫连容笑起来,那沙哑的笑声是如此怪异,带着难以言喻的疯狂,“这可全都是,你的责任。”</p>

惊蛰恍惚有种,自己竟是真的驯服了一头可怕怪物,真是奇异的错觉。</p>

就连一举一动,都非得谨慎才行。</p>

因为一动,便可能是毁灭。</p>

仿佛那掀开疯狂的绳索,就紧攥在他的手中。</p>

绳索的另一头,是赫连容。</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