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他的身后,王钊轻声说道“王爷,以平王的秉性,一旦露面,肯定另有谋算,可要小心。”</p>

赫连端叹气“阿星,你先下去休息罢,这几位先留下,本王有话要问。”</p>

要不是阿星千里奔袭,将这些幕僚给带了出来,不然这一回,这些人肯定会落入平王的手里。</p>

这是赫连端绝对不能容忍的。</p>

阿星一言不发,行礼后就离开。</p>

陈宣名跪坐在位置上,目送着阿星远去,低声说道“真是万幸。”</p>

赫连端与他对视了眼,心知肚明。</p>

真是万幸,阿星并非奸细。</p>

春日里,赫连端带人赶回瑞王府,本是打算趁着朝廷使臣还没发现的时候,将替身给置换过来。</p>

赫连端既已打算要反,定是要瞒着朝廷的动向。奈何他们手脚再是麻溜,都抵不过当夜使臣的强词夺理。</p>

那朝廷派来的使臣,竟是指着赫连端的鼻子,说他乃是个假的,且拿出了种种证据。</p>

粗看之下,竟是有几分真实。</p>

一时间,整个瑞王府都闹得有些人仰马翻,好不容易等赫连端控制局势,想要拿下使臣时,却发现使臣团不知何时,已经不翼而飞。</p>

紧接着,是王府来报,说是替身不知所踪,就连瑞王印,也不翼而飞。</p>

陈宣名一合计,便道不好。</p>

“定是朝廷来使将王爷的替身带走,他们是要坐实瑞王已死之局。”</p>

他的猜测并没有错,不过几日,附近就有这样的谣传,且附近的平王也派来了使臣,就为了过问此事。</p>

赫连端自然不能认,命人四处镇压。</p>

只这样的流言蜚语,越是镇压,就越是喧嚣尘上,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p>

而后,潜伏在平王封地上的探子,也迅速回禀</p>

,说是那替身出现在了平王的封地上。</p>

只不过,他已然死了。</p>

一个长得和赫连端很像的人,死在了平王的封地上,甚至还带着瑞王印,这种种叠加起来,目的为何,已经昭然若揭。</p>

四月里,赫连端仓皇起兵,打出清君侧的旗号,他已经准备数年,再加上出其不意,迅速攻占了附近的城池。</p>

只是,这高进凯歌,还未唱上几句,就撞上了平王。</p>

也不知道景元帝到底给平王灌了什么迷魂汤,赫连端刚有动作,平王就出兵阻拦,而且传出来的消息,并非是为了阻拦叛军。</p>

是剿匪。</p>

显然并不把他们当做瑞王军来看,而是当做普通的匪徒,这是真正要做实瑞王已死的局面。</p>

赫连端收到这消息时,气得鼻子都要歪了。</p>

大帐内,赫连端背着手来回踱步,帐中跪坐着十数人,都是他座下幕僚,亦是军中军师,这其中,以陈宣名,王钊等人,最得赫连端倚重。</p>

“倘若平王继续拦在我等身前,那月底,就无法依着计划拿下孔悦城。”王钊沉声说道,“再则,这消息,必定会传回京城,朝廷若有反应,我们就被动了。”</p>

依着他们原有的计划,应该在四月底拿下周围</p>

五城,形成拱卫之势,就算朝廷收到消息,派兵来杀,彼此间也互有照应,更能一路南下,拿下江城,柳州府等,结果偏有平王这个拦路虎,以至于他们连五城的目标,都没有完成。</p>

陈宣名轻声说道“当初,玉石关的石虎,就是靠着平王供给的粮草,这才拿下了和阴人。虽说那时,就已经留意到平王与朝廷的联系,只没想到”这平王,竟是景元帝掐住赫连端命脉的杀招</p>

可景元帝与平王素日里并无往来,这到底是怎么联系上的</p>

此刻的局面,对他们而言,确实不妙啊。</p>

“王爷,比新田求见。”</p>

门外亲卫,传来了声响。</p>

蓦地,这大帐内寂静下来,几乎所有人都看向瑞王,瞧着他的反应。</p>

赫连端蹙眉“他来做什么”</p>

比新田这人,赫连端看中的是他赚钱的本事,只是他投奔的时间并不长,也不像阿星那样突出,许多事情,赫连端并不会让他参与。</p>

至少现在商谈这些要紧军务的时候,赫连端是绝不让他出现在这个场合上。</p>

“他只道,他能够帮助王爷解决现在这个局面。”</p>

赫连端缓缓皱眉,背在身后的手缓缓地摸过大拇指。</p>

恰巧看到的陈宣名敛眉,看来比新田的自作主张,已经让赫连端动了杀机。</p>

或许从前的瑞王会心慈手软,可到了现在,赫连端已经手染血腥,比从前更为冷酷。</p>

“让他进来。”赫连端的声音有些低沉,“本王倒是要看看,他有什么样的主意。”</p>

不多时,胖乎乎的比新田出现在大帐内,他还是从前的模样,看起来矮胖矮胖,笑起来的时候也有几分和善,只看这</p>

人的模样,真的想象不出,他是个为了敛财不择手段的人。</p>

“比新田,你有何要事”</p>

比新田毕恭毕敬地跪倒下来“小人此次前来,是为了替寿王,传几句话的。”</p>

咻</p>

砰</p>

一支弓箭狠狠穿破空气,穿插在靶子上。</p>

在这军营之中,除却那些忙碌的士兵之外,也有人在这忙乱中正在练习。</p>

阿星路过的时候看了眼,发现在练习弓箭的人,正是黄福。这位小公子看起来已经比从前坚毅许多,这搭弓射箭,也是有模有样。</p>

阿星冷漠地扫了过去,独自一人回到了营帐内。现如今,阿星已经取得了赫连端的信任,不光是有了自己的营帐,就连身份也大有不同,已是军中副将。</p>

“您可算是回来了,这军医在帐里,已经等候多时了。”</p>

有士兵迎了上来,很是担忧。</p>

阿星摇了摇头“我没事。”</p>

“您都受了那么重的伤,怎可能没事”那士兵不信,“军医来都来了,您就让他看看吧。”</p>

阿星虽然冷冷淡淡,不过与他相处过的人都知道,他的脾气其实好得很。他手底下的人,也一直是存活最多的。有这样的人当顶头上司,可好过在其他人手底下卖命。</p>

阿星无法,只得让军医看了。</p>

这老军医给阿星上了药,又念叨了几句,让阿星要好好休息,这才带走了几个大呼小叫的士兵,让着营帐都安静下来。</p>

阿星赤裸着上半身,慢慢将衣服穿回来,捏着眉心缓了会,这才起身打量着营帐。他很是谨慎的看了一圈,检查过自己所有东西,确定没有人碰过后,这才解开边上一个小箱子的锁头,取出一个木人。</p>

这木人那原有的棱角已经变得圆滑,处处都透着光泽,仿佛已经被人如此精心触碰过千百次。</p>

阿星定定看了许久,才将东西放回去,重新走到桌前跪坐下来。</p>

他在磨墨。</p>

一圈又一圈,似是有着足够的耐心,而后才提笔,落下了几个名字。</p>

太后,赫连端,黄庆天,黄博,黄权而后,又是几个更加浅淡的名字,坠在了后面,这其中,又包括了赫连逸,也即是寿王的名讳。</p>

阿星面无表情地将太后,黄庆天,黄博,黄权的名字都涂了个彻底,再抬起来,望着上面的名字,露出几分轻松之色。</p>

不多时,他将毛笔丢到一旁,再将纸张揉成一团,面无表情地塞到自己的嘴里。</p>

纸屑墨味,并不怎么好闻。</p>

只是利齿研磨着那些名字,就如同啃咬着仇人的血肉,一时间,也难免激起凶性。</p>

能够目睹仇人一点点死去的感觉,是真的相当美妙。尤其是那人哭嚎着躺在地上,已然断了腿,却拼命地朝他蠕动,将他当做救星的时候</p>

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p>

阿星甚至记得自己那时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恶意,在刀光剑影里飘飘而</p>

去“黄庆天,黄大人,您竟是,一点都想不起我来吗”</p>

黄庆天那张惊恐的脸,不管回味多少遍,都叫人痛快。</p>

阿星并不喜欢杀人。</p>

他更喜欢慢慢折磨他们,让他们在胜利的前夕,以为自己能逃出生天,</p>

再叫他们摔得粉碎。</p>

是不是自己亲手杀的人,他并不在意。只要让他们痛苦不堪,比丧家之犬还要狼狈,方能消解他的心头之恨。</p>

他的目光幽幽,落在左侧。</p>

那是大帐的方向。</p>

如同一条等候多时的毒蛇,正昂起上半身嘶嘶吐着蛇信,死死地盯着猎物。</p>

滴答,滴答</p>

夏日有雨,浇灭了许多燥意。</p>

惊蛰挣扎着从梦中醒来,茫然地注视着昏暗的室内,晨起的微光正一点点吞噬着漆黑,那种光与影的过度,更如某种扭曲的魅影,让人盯久了,反倒更加浑浑噩噩。</p>

“醒了”</p>

赫连容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凉意。</p>

只从语气听来,异常清醒,就好像根本没睡般。</p>

惊蛰含糊地说“好似做了个梦。”</p>

梦到了他爹,梦到了蛇,也梦到了血气。</p>

只不过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也再不想起来。</p>

“你总是会做梦。”赫连容淡淡说着,将人拉进怀里。</p>

惊蛰撞进赫连容的胸膛,咕哝着说“哪有这事”又道,“难道你不做梦”</p>

“很少。”赫连容平静地说,“极其偶尔梦到,总是相同。”</p>

他的手里,总会捧着一碗汤。</p>

只不过这梦,在遇到惊蛰后,越发不怎么梦见,而今,更是不复存在。</p>

若非谈起,已经不记得了。</p>

惊蛰趴在赫连容的怀里,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雨声,过了好一会,才轻声说“赫连容,我现在,觉得好生幸福。”</p>

柳氏与岑良,就睡在不远处的主屋。岑玄因或许还活着,好歹也是个希望。</p>

而他现在,只要一睁眼,就几乎能够看到男人在他身边。</p>

一伸手,就能抱到他。</p>

这是他从前,不曾想象过的日子。</p>

只要沉浸其中,就仿佛情绪也被感染,身体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那并非是害怕,更像是太过喜悦,无法克制的反应。</p>

惊蛰不自觉抬起头,软软冰冷的唇蹭着赫连容的下颚,晨起还未刮过的下巴,有着浅浅的胡茬,刺挠得有点疼。</p>

“你呢”他道,“你会觉得,快活吗”</p>

“你躺在这。”就在他的怀里。赫连容低低笑了,那浅淡的笑意击碎了声音里的寒凉,染着几分深沉的眷念,“你说呢”</p>

竟是,温柔得不可思议。</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