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克制破裂，露出暴烈的底色时，再是不满、不甘之人，都不由得住了口，不敢直面景元帝的戾气。</p>

有那敏锐之人，更是隐隐觉察到，景元帝这“好”脾气，竟是与那岑文经，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一旦触及到这位，皇帝这喜怒无常，翻脸无情的模样，便又显露了出来，再无这些时日的和煦。</p>

仿佛他的伪装，都只不过是为了一人。</p>

这宫外的纷纷扰扰，惊蛰倒是有所耳闻，但这两月里，他也没什么空闲的时间，几乎都被先生布置的作业给堆满。直到他从成堆的作业底下爬出来的时候，这样的浪潮显然已经触怒了景元帝，几乎再没有人敢提起来。</p>

惊蛰沉默，难道先生是故意的吗</p>

若非那堆积成山的文章，几乎压垮了惊蛰，不然他肯定也会被这件事波及。</p>

张闻六被问及的时候，却是板着张脸，不肯承认。</p>

“你近来功课做得还算不错，就是需要多练。我不过是想让你长长记性。”</p>

惊蛰扬眉，看着理直气壮的先生，“这多到几乎都做不完的功课，只是长长记性”</p>

张闻六捋着胡子，呵呵说道“这还觉得多那你是见识少了。想想当年，我老师教我的时候，那功课，可比现下还要多一倍。”</p>

那真是头悬梁锥刺股，学得昏天</p>

暗地，根本是两耳不闻窗外事。</p>

惊蛰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里的文章，“想要借着科举走出一条路来，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p>

他记得，张闻六正是通过这条路，才得以走进官场的。想来这其中的艰辛，他比旁人还要知道不少。</p>

张闻六从来都没和惊蛰说过自己的身份，惊蛰也没有主动去查探过，若非那次，惊蛰被带去朝堂上，他或许到现在也不知情。</p>

先生甚少与他说起朝中事，哪怕是与惊蛰有关的，更是提也不提。</p>

不过这一回，惊蛰倒是知道，在那朝中，就连张闻六，本也是持反对的态度。有些事，就算惊蛰不去问，最终也会传到他的耳中。</p>

可先生在宫里，待惊蛰的态度，却还是与从前一般无一，该夸夸，该骂骂，完全没有受到那些风波的影响。</p>

惊蛰看着窗外的天色，已经快到下课的时辰。再回头看着正在收拾东西的张闻六，“先生何以，从不与我提起朝中事呢”</p>

张闻六斜睨了眼惊蛰，淡声说道“与你说这些做什么这上了朝，我便是臣，身为臣子，理应做该做之事。而在你面前，我是你的先生，你是我的学生，我要做的，是教会你读书做人的道理。这一者虽有相同处，却并非都要摆在一起，那忒是没意思了些。”</p>

惊蛰笑了起来“那往后，我要是做得不好。外头的人说起来，可不得提起你这位先生，说是你教坏了我。”</p>

张闻六原本还一本正经的模样，听得惊蛰这话，却是露出了苦瓜脸。</p>

“不若，你往后学成出去，就莫要提及我的名讳。”</p>

惊蛰乖巧地点头“这倒是可以。但，知道先生是我先生的人，可还不少呢。”</p>

这一数来，十根手指头都数不完。</p>

张闻六呜呼哀哉，只道自己误上贼船。</p>

他在朝中虽也是不支持景元帝成亲的那派，临到去了，却又偷偷给惊蛰塞册子，“这人啊，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这往往是要吃亏的。”</p>

他说完这话，就挥手跑了。</p>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惊蛰都有些迷糊，结果一打开先生塞过来的东西，惊蛰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哪来您这样做先生的，这东西，这东西有辱斯文”</p>

惊蛰气红了脸，恨不得将张闻六再抓回来。</p>

谁家正派的先生，会给学生塞春宫图啊</p>

这是何等的混不吝。</p>

惊蛰回宫就把这烫手山芋塞到景元帝那宝贝箱里去压箱底。</p>

如果说先生这作为，只是让人啼笑皆非，那茅子世送来的东西，就让人有些惊悚了。</p>

他送来了两件杀器。</p>

惊蛰试过，如果是在敌人毫无戒备的时候，他想要近距离击杀，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p>

茅子世私下，到底是做什么的</p>

赫连容“他向来就喜欢研究这些小东西，赫连逸之前那些惊天雷，茅子世也曾捣鼓出来过。”</p>

惊蛰惊</p>

讶地看向他。</p>

又见男人露出一个有些恶劣的微笑，尽管那笑意很淡来aaa看最新章节aaa完整章节，却是带着一种如同恶鬼的寒凉。</p>

“不然，赫连逸又是怎么栽的”</p>

惊蛰沉思，惊蛰沉思了又沉思。</p>

惊蛰挠了挠下巴。</p>

惊蛰说。</p>

“那你的确是有点周扒皮哦。”</p>

一想到茅子世又要捣鼓自己的兴趣爱好，又要为景元帝做事，还要四处追查嗯，这一人能够顶得上十人。</p>

“能者服其劳。”赫连容平静说道，“再者说，他卷走的钱也不少。”</p>

他优美有力的手指抓着那危险的器具把玩，那轻轻抛甩的样子让惊蛰有些害怕，生怕一个不轻易就启动了。</p>

“怎能害怕自己的兵器”赫连容挑眉，拉着惊蛰的手，将这东西塞到他手掌里面，强迫着惊蛰将整个冰冷的形体都摸了过去，“你得一寸一寸的掌握着它，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最好使用它的时机，叫它完完全全的听从你”</p>

惊蛰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男人靠近他的时候，变得有些急促。</p>

他的手指，是按在武器上，却更像是十指摩擦，交错在一处。</p>

真是奇怪，他们已经认识了这么久，有过无数次亲密的接触，可是再看着赫连容，惊蛰的心口仍是会被那浓烈的情感撞击着，仿若再过无数次也不会腻味。</p>

“你在说的，是东西，还是人”</p>

惊蛰低低地说，扬起的眉眼里，有着雾蒙蒙的水汽。</p>

“自然是我。”</p>

那冷冰冰的器具被随意地抛甩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扑通声，只是却没有人再在意它们。</p>

毕竟再没有多余的手能够捧着它们。</p>

成亲前，新人是该避嫌的，按理说，惊蛰是应该要回到岑府去，可是宫里不肯放人，礼部知道这件事后，又是几乎挠秃了脑袋。</p>

这规矩规矩，景元帝根本就不守规矩</p>

岑玄因知道后，特地进宫去和景元帝，大战了三百回合，才最终把人给接了出来。</p>

惊蛰出宫的时候一直笑，几乎笑倒在岑玄因的身上。</p>

刚才在宫里，岑玄因黑着脸，赫连容也是黑着脸，两人对峙的模样，真是针尖对麦芒，有趣得很。</p>

“父亲，我们都是男子，就算到时候真的要办婚事，也不会有迎亲之举的。”</p>

惊蛰并不想坐轿子进宫，更不想游城。</p>

若非这件事要摆在明面上来谈，就非得公开，不然惊蛰更喜欢清静简单的方式。</p>

岑玄因叹了口气“你这傻小子，你要是一直在宫里，这件事稀里糊涂给办了，以后那些人，就更该有难听话。”</p>

惊蛰正要说话，就听到岑玄因驳回。</p>

“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我也知道你并不在意这些，但你不在意，可我在意，我可不许他们对我儿子指指点点。”岑玄因拍板，“你别管我，回家待着去。”</p>

惊</p>

蛰被岑玄因赶回家，待了好几日，发现库房的东西一日日多了起来，到了最后，竟是连庭院的位置都被摆满了。</p>

再到纳徽那天，吉时刚到，礼部官员就到了岑家门外。</p>

那如流水被抬进岑家大门的箱子，让满城的人都意识到景元帝是来真的。而到了下午，从宫中又传了另外一件事，岑玄因亲至皇宫，也奉上数十箱东西。</p>

虽然没有早上那么大张旗鼓，却也没有藏着掖着。</p>

惊蛰一想到那些悄然消失的东西，没忍住笑了起来。</p>

岑玄因此举，可谓是石破天惊。</p>

尽管皇帝说的是成亲，可谁不是默认将惊蛰当做是被娶的那个人，可如今岑玄因上了皇宫，也送上了大礼，如今来看，这礼数岂不是乱了吗</p>

这其中就有礼部官员最为跳脚。</p>

这事儿本来就史无前例，办得尤为艰难，他们正在这战战兢兢的时候，岑玄因没和他们商量就来了这么一出，要是皇帝发起怒来，他们有几颗脑袋能掉的</p>

只是没想到，乾明宫竟然当真收下了岑玄因送来的东西，还派了车马亲自将人送回了府上。</p>

这日后，京城各种风言风语，就有不同。</p>

早些时候各种污言秽语，唾骂嫌弃，比比皆是。</p>

虽然男子与男子在一起的事情并不罕见，但也从来没有过男子与男子结婚成亲的事。自古以来男女阴阳结合，传宗接代，乃是祖宗家法，就从来没有变更过。</p>

景元帝此举，的确是开天辟地头一回。</p>

就连皇帝都被议论纷纷，就更别说这风波中的另外一个人，会遭受怎样的骂名。</p>

虽然不是人人都知道岑文经，但是谁都能将景元帝的“那个人”骂上一句佞幸。这大抵是岑玄因憋着气，也要给景元帝送聘的缘故。</p>

乾明宫将聘礼收下了。</p>

这消息传出来，原本有些刹不住车的恶言恶语一时间又换了另外一种怪异的传闻。</p>

如今这酒馆茶楼里，谁人坐下，不得将这件事提上一三句</p>

“嘿，听说了吗前些天从宫里抬出来的东西，绕了满满一城，走了三圈都没走完”</p>

“比</p>

起几十年前先帝娶妻那会儿都肆意”</p>

“那可是皇帝娶妻，普通人家哪里能比得上呀”</p>

“谁说是娶妻了，难道你们就没有听闻岑家也给宫里下聘了吗”</p>

“真是新鲜事儿，这没听说谁给宫里下聘的，这到底是谁娶的谁呀”</p>

“这看着，倒是有几分真心不然哪个愿意倒插门啊那可是皇帝”</p>

“这哪是倒插门，这两家都送了东西，难道是在男子与男子成亲，与男女之间别有不同”</p>

“说的什么混账话，除了这一桩之外，哪里听说还有男子与男子成亲这样荒唐的事情”</p>

“嘿，说不定往后，还真有不少”</p>

“之前都觉得，岑家攀上了皇家，保不准是送子换荣华富贵可</p>

如今看起来”</p>

“这难不成，还真是有情有义”</p>

啪</p>

那茶楼中有那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声音洪亮“您可是说对了。”</p>

“洪老头儿，怎么不说你的书，反倒说起这了”大堂里，有人抬着头，叫了声，“这可没什么古好讲。”</p>

“这街头巷尾，现在还有谁有那心思听着说书呀”</p>

这说书先生这话抛出来，茶楼里顿时哄堂大笑。</p>

的确如此。</p>

眼下这事，便是这京城里最热闹的。</p>

甭说是这京城里，传出去，纵是大江南北，也没有不知的。</p>

“那你方才之话，又是怎么说”有那好事者高声叫道，“你要是说得好了，这赏银照给不误。”</p>

“多谢多谢。”</p>

洪老头拱着手，朝着四周拜了一拜。</p>

“且说那陛下原本就是九五至尊，若是只贪慕一人的容貌，那这世间有什么东西要不得陛下这么多年都没有娶妻的打算，宫中这么久都没有子嗣出生，这多少能看得出咱们这位陛下的挑剔。”</p>

这话说出来就有几分道理，旁人听了也不由得点了点头。</p>

“再说了能叫那老丈人进了宫来给自己下聘的，古往今来就没见过哪家姑娘人还没抬过去，东西就送了过来”</p>

这洪老头有那三寸不烂之舌，说起话来舌灿莲花，那叫一个头头是道，竟是接连不断说了半个时辰，等到那话了了，这茶楼里竟也有许多人被他那话所说服。</p>

洪老头得了不少赏钱，而这些原本聚在茶楼里面吃茶闲聊的人待出了门去，又忍不住将这话又传了出去。</p>

而这京城之中又有多少茶楼酒馆呢</p>

“却说，那岑文经曾是其父更是若非是陛下巧取豪夺，以他这样的心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