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看着还有几步就要到的顺和门。</p>
奇怪的夜晚，怪异的窸窣声，宁宏儒的异样，消失的士兵，以及他手里沉甸甸的包袱</p>
“我不要你了。”</p>
莫名的，景元帝的话，再一次出现在惊蛰的耳边。</p>
他说，我。</p>
惊蛰蓦然意识到什么，猛然回过头去。</p>
就在他抬头的瞬息，怪异的火焰伴随着异样的香气弥漫开来，整整烧红了半边漆黑幽暗的天空，正如同某种不祥降临。</p>
这一瞬，惊蛰什么都明白过来。</p>
他的身体僵硬在原地，抓着包袱的手指用力到痉挛，最终，他丢开那个沉甸甸的包袱，抬起麻木的脚。</p>
起初那速度还有些慢，而后，就莫名快了起来。</p>
惊蛰穿过那些寂静的宫道，奔回乾明宫前时，他见到了那些重新出现在黑骑，他们如同肃穆的石像，沉默地驻守在乾明宫前。</p>
整座乾明宫都被封起来了，而宫殿遍地都是哀嚎，惨叫，呻吟声。</p>
可那火，不是自宫外燃烧起来，而是在殿内起的火。惊蛰仿若能在那些怪异的燃烧声里，听到景元帝的疯狂大笑。</p>
那火，是景元帝放的。</p>
这是何等的疯狂</p>
然而，在那些奇异燃烧的火焰下，更有古怪的窸窸窣窣声响起，如同某种异样的虫潮蔓延着，却被大火紧束在囚牢内，无法逃离乾明宫。</p>
惊蛰茫然看了一会，他仰头看着那座燃烧起来的宫殿，不知想到了些什么，过不多时，他缓缓看向朝着他走来的中年男人。</p>
他认得这位统领大人。</p>
韦海东，是景元帝的近臣。</p>
“陛下在的地方，没有被封锁起来，对吧”</p>
韦海东吃惊地看着他，一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你要是进去，可就再出不来了。这乾明宫内，还有虫潮，若非火势与香料，它们可都是会爬出来的。”</p>
香料，窸窸窣窣声，那些走在寂静宫道上，却始终无法靠近的东西惊蛰缓缓低头，看向自己腰间一直随身携带着的香丸。</p>
原来，如此。</p>
惊蛰笑起来，他笑得很平静“多谢你，韦大人，我晓得的。”</p>
他什么都没说，朝着燃烧的乾明宫大步走去。</p>
有黑骑拦了上来，韦海东沉默地凝视着惊蛰的背影，缓缓抬手放人。</p>
惊蛰冲进了火海里，如同一只奋不顾身，再不回头的小兽。</p>
他踏足的瞬间，就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可奇怪啊，他的心里却没有多少痛苦与绝望。</p>
许是那些让他痛苦绝望的东西</p>
，已经被驱散了许多，</p>
所以就连这肉体的伤痕，都没能让他觉得难受。</p>
他知道景元帝会在哪。</p>
啪啪啪嗒</p>
这华贵、腐朽、压抑了太久的宫殿，在火焰的舔舐下，到底是变了形。</p>
景元帝沉默地靠坐在床头，在癫狂到极致后的寂静里，他的冷漠仿佛将所有的情绪都隔绝在外，世间一切东西在他眼底都是那么无趣，纵然死亡将要降临，他也毫无所感。</p>
他就如同这皇宫一样腐朽，也会跟着一起燃烧殆尽。</p>
“陛下”</p>
只在这最后一刻，到底也有什么东西，出乎了他的意料。</p>
一具温热的身体冲过了火海，抱住了冰冷的他。</p>
“陛下，原来您给自己选定的死法，就是这样的吗”</p>
景元帝抬起头，看着那个人。</p>
他身上有不少烧伤，看起来笨拙而可怜，只那双看着他的眼睛已经红彤彤，不知是被烟雾熏的，还是泪水沾的，看着倒霉极了，到处都是黑漆漆。</p>
是了，景元帝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在病魔折磨下去世</p>
惊蛰早该猜到这点。</p>
“你若是为了宁宏儒那些话回来，那你就太笨了。”景元帝缓缓抬起手，掐住了惊蛰的后脖颈，“那包袱里，不是细软，是无用的石头。”</p>
送你走上的，也不是逃生的路，是绝望的死路。</p>
倘若惊蛰是因为这才一起来送死的，那这感动却是错了地方。</p>
惊蛰却笑起来。</p>
“我猜到了，陛下。您真是个恶劣，混账的东西。”他说着，“可你的确给我家平了反，囚了黄庆天，杀了太后与瑞王，虽然与我没什么关系。可我高兴。”</p>
这把火的确是困住了皇帝，却几乎将所有赫连血脉都几乎葬送在了这里。</p>
惊蛰不去想之后的残酷局面，那也再与他没有关系。他的笑容是如此灿烂，他说，千金难买我高兴。</p>
“这是我的选择。可跟你没有关系。”也不知道是将死，亦或者别的缘由，惊蛰大胆起来，他说的话，也冒犯又无礼，却柔软得像是一朵花，“所以，谢谢你。”</p>
谢谢</p>
景元帝古怪地看着他，那眼神不再是淡漠到极致，好似终于，终于在这个时候，他真正看到了惊蛰。</p>
火鸦在海洋里翻涌，红色侵吞了夜色，无尽的火焰终于爬升到了内殿，一切再没有回旋的余地。</p>
到这个时候还是冰凉的手指，摸上了惊蛰的眉眼，轻轻的，像是一个初生、试探的触碰。</p>
“你的父母妹妹，都还活着。”</p>
不知不觉，那句话就溜了出来。</p>
他将一脸诧异的惊蛰抱紧了怀里，以一种几乎不曾有过紧绷的力道，将人牢牢束缚在了怀里。</p>
“所以，叫我的名字。”</p>
一个跳跃的，怪异的，几乎没有联系的对话。</p>
惊蛰却在极度的狂喜后，无可奈何地叹气“可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呀”</p>
“赫连容。”</p>
惊蛰听着那冰凉的声音，连眉眼都是笑意，哪怕在这个时候，他的情绪也竟能感染到景元帝般，带着奇异的魔力。</p>
“赫连容，那我叫，岑文经哦。”</p>
他们在火海里交换了姓名。</p>
而最终，坍塌下来的宫殿，彻底覆没了一切。</p>
前世番外，完 </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