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八十

“阿九?”

他迟疑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将剑藏到身后,扔掉,抬手抹开杀人时脸上溅到的几乎结冰的血花。

擦不干净,他便有些苦恼,解决麻烦的速度慢了些,终究还是被她看见了这样嗜杀暴戾的一面。

九郡主面无表情,缓步向他走去。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再进几步。

他下意识后退。

她加快脚步。

他退得更多。

九郡主忍无可忍,拔腿就跑,跑得比他退得还要快,瞬息便至他身前,拽住他衣领将他扯了下来,用力揪他耳朵,声音颤抖骂道:“你吓死我了!”

少年便抬手捂住她的眼睛,低声说:“看不见就不会被吓到了。”

可她根本不是因为看见尸山血海才生气的。

九郡主更生气,使劲拽下他的手,本想揍他一顿,最终还是红着眼眶伸出手一点点抹去他脸上沾到的血,嗓子发紧,好几次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少年低着头任由她为自己擦脸,乌黑双眸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注意到她眼眶越来越红时才犹豫着撇开头,抬手将她揽入怀中,越来越紧。

“我有把握不会死在这里才让你先走。”

“你都没有和我说。”

“我不想被你看见我杀人的样子,控制不住杀意时我会变成没有理智的疯子。”

“可是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让我看,我说过,我喜欢你的任何一面。”她埋在他胸口,低声说,“即使你变成疯子,也是我喜欢的疯子。”

少年揽在她背上的手蓦地收紧,哑声道:“对不起,没有下次了。”

玉千雪伏在尸体堆里,脸上、发上落满红色的雪,呼吸虚弱,双目溃散地望着夜空,整个人好似已经死了过去。

少年让他眼睁睁看着他的部下接连死在剑下,尸骸与骨肉分离的画面一次次刻入他脑海,死亡的气息一次次与他擦肩而过。

可他没有死。

“这样死掉太便宜他了。”少年站在他身前,缓声道,“况且,有人比我们更想亲手杀了他。”

·

封无缘等人未至梅林便与带着玉千雪的九郡主和少年迎面撞上,一行人又惊又怕,同时松了口气,可眼下又多了个麻烦。

山脚还有封山的千军万马,今夜出了这档子事,北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封无缘与眠师商量过后当场便遣人去山顶找到埋藏炸药的地方,挖出炸药破坏阵法留存证据。

陆青衣不管其他,先去梅林将陆听雪的遗体挖了出来,寒山气温极低,陆听雪的遗体被放入碎玉棺保存这么多年一如昔日。

少年将母蛊取出,沉睡多年的寄心蛊终于醒来,趴在他手心懒懒打了个哈欠,嗅到什么味道般好奇地扬起小脑袋盯着面前的人。

九郡主看过陆听雪后便挨过去瞧着那只寄心蛊,她对这只蛊的心情极为复杂。

少年将蛊递到她面前:“你对它做什么,它有的感觉子蛊也会有,它痛一分,子蛊便痛十分。”

九郡主捏了捏母蛊。

玉千雪脸色一变,捂住胸口喷出一口血。

陆青衣见状,立即道:“需要什么条件你才愿将它给我?”

少年答道:“给阿九的聘礼。”

陆青衣:“?”

陆青衣缓缓瞥向九郡主。

九郡主小心翼翼藏到少年身后,结巴解释:“就、就是您想的那样……”

封无缘头皮一麻,刚想说什么,陆青衣看了眼九郡主,竟也没多说,只道:“小酒若心甘情愿,我没有立场反对。”

少年也不说废话,将母蛊交给陆青衣。

玉千雪看见她拿到母蛊时整个人都崩溃了,疯狂要去抢走那只母蛊,被人找借口摁住。

山脚下听闻消息前来接走自家陛下的人是玉琉原,原本他还有几位哥哥想来,被人拦在半路,他先抵达寒山。

封无缘将痛昏的玉千雪交给玉琉原,虚伪道:“有人在山上埋下炸药布下阵法试图暗杀你父皇,我们听闻消息这才匆忙赶来救人,可以理解的吧?”

玉琉原:“……”这么敷衍的借口一听就知道是假的啊!

两房人马都因为这种漏洞百出的借口而沉默,玉琉原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家父皇,低声说:“虽然父皇对我好也只是利用我,想把我培养成一个供他驱使的傀儡,但他毕竟是抚养我长大的父皇。你们实在太大胆了。”

封无缘道:“若是不大胆些,我徒弟与她的未来夫君早死在你父皇手下,今夜多亏我徒弟提醒及时,否则山上被那炸药炸死的人便是我们这里的数百上千人!”

眠师道:“若我们当真死在山顶,你们北域该给两域什么说法?”

按照玉千雪先前的计划,先把人困在阵法里,他的目标只是封无缘和陆青衣那些人,代表中原前来的楚随望与代表苗疆而来的眠师,完全不在他令人埋下的炸药爆炸范围之内。

他只需要将中原与苗疆的人困在阵法里,届时再杀了陆青衣与封无缘等人,北域皇帝杀被北域叛徒这种事无论如何都让人无法质疑。

只是没想到会发生今夜这出,他若能忍一忍,忍到明日说不定真的能将人引入爆炸范围中一网打尽。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九郡主因楚随望的到来而不开心,少年为了哄她开心带她去放冰灯,玉千雪耐心告罄试图围剿他二人却错误估算他们的实力,这才造成如今的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结果。

眠师对满脸绝望的玉琉原道:“你也不想事情闹大引起三域之愤吧?”

玉琉原示意他们看看山下的千军万马:“那些人都是父皇的亲信,我说的话他们不会轻易相信,他们不会让你们所有人安全无恙地离开。”

于是双方便都不说话了。

九郡主和少年对视一眼,正欲上前,陆青霜先走了出来。

陆青霜的伤口被简单处理了许多,她束起双手,平静走出人群道:“这一切都是我策划,山上的人也是我杀的,我恨玉千雪已久,入寒狱也是我的计划,只为了今日将他引上山与他同归于尽。”

杀元帝这种事总归要有一个人背下所有的责任,陆青霜眼瞎这么多年,如今元帝生死完全掌握在陆青衣手中,她自然也没有其他可做的事。

陆青霜愿意成为最后一块垫脚石,只要能将玉千雪摁死,哪怕她死了也在所不惜,反正她第一次刺杀玉千雪时就没想过活着走出来。

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陆青衣与封无缘同时迈出一步:“我们是同伙,这些都是我三人策划,与其他人无关,他们只是来看碎玉蓝开花而已。”

玉琉原说:“你们确定要这样做?”

“确定。”

“会死的。”玉琉原说,“即使是叫我还陆姨救命的恩情,我也无法放你们所有人回去。”

眠师拦住欲掺和此事的少年与九郡主,面色平静上前两步道:“是,我们今夜只是前来寻找在山上迷路的月主殿下与月主夫人,山上发生的一切与我们无关。”

九郡主张了张嘴,被老乞丐捂住嘴,楚随望拱手道:“既然人已经找到,那我们便先行离开了。”

·

陆青衣三人很快便锒铛入狱,九郡主与少年被分别关进房中,分了大量人手专门去看住他俩,以防他们偷偷去劫狱。

九郡主说:“我不会去劫狱,我知道四师父和五师父是为了撇清我们的关系才这样做的,若是我去劫狱,四师父与五师父所牺牲的一切便白费了。”

老乞丐说:“你能这样想最好。”

九郡主又说:“在没有想出最好的办法之前,我不会随便去救人。”

三日后,玉琉原被迫登基,宣布刺杀先帝之人将于五日后问斩。

两日后,眠师与楚随望各自带人离开凉城。

两域压境大军顺利远去,北域码头的人观望许久确定他们真的走了且不会再回来,迅速回去禀报各自侍奉的殿下。

玉琉原瞬间收到无数要求提前斩杀刺客的奏折,他焦头烂额地瘫在龙椅里,无比想念做皇子时的快乐时光。

夜班时分,他收到一封信,他展信仔细看完,闭了闭眼,犹豫片刻便将信放到蜡烛上烧了。

再二日,刺客问斩时间提前,当日下午,陆青衣三人被押上刑场,一众百姓指指点点。

“斩!”

随着这声落地,刑场霎时落下无数道白影,无数青叶暗器飞散开来。

人影重重,一道女音清脆响起。

“北域昔日无缘无故杀我听雪阁主,今日又斩杀我青霜阁主,我听雪阁为北域卖命几十年,如今却得了这么个卸磨杀驴的结果?敢问北域将我听雪阁这么多年来死去的同伴置于何处?!将听雪阁主又置于何处?!”

执斩的官员被骂懵了,他万万想不到还有人敢劫走这三个刺客,且那些还是听雪阁的人!

为首的是一名戴着面纱的女子,长发卷入白羽织就的绒帽中,只露出一双圆圆的眼睛,她恨道:“今日我便要将人带走!我听雪阁从今日起与北域再无任何干系!”

站在她身后那名高个男子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大约是觉得她演得过了,救人时悄悄拍了下她的肩,她这才收敛,转头将皱着眉头的陆青衣带走。

一时间,数十条白影羽毛般扬起,又如白絮般四方飘散,前后守卫皆非对手,分头追击而去。

一时间刑场热闹非常,众人都说北域为何杀听雪阁主?青霜阁主又为何刺杀元帝?而如今听雪阁叛变又是为何?

一定是元帝的错!

于是在某些人的添油加火的强调中,北域百姓们逐渐相信他们的元帝其实是个利用完人后便将之杀害的阴险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