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唐突佳人

高手相争,若是一个人的反应迟钝了,就必败无疑。

所以楚留香虽然也很喜欢喝酒,但在真正遇着强敌时,前一晚一定保持着清醒。

奇怪的是,江湖中居然也有人说:“楚香帅的酒喝得愈多,武功愈高。”

楚留香认为这些话一定是那些不会喝酒的人说出来的。

不喝酒的人,好像总认为喝酒的人是某种怪物,连身体的构造都和别人不同,其实“酒仙”也是人,“酒丐”也是人,酒若喝多了的人,脑袋也一样会糊涂的。

今天楚留香没有喝酒,倒并不是因为花金弓婆媳难对付,而是因为那武功绝高的“白痴”。

他总觉得那“白痴”有些神秘,有些奇怪,绝对不可轻视。

三更前楚留香便已到了“施家庄”,这一次他轻车熟路,直奔后园,后园中寂无人迹,只有那竹林间的小屋里仍亮着灯光。

施茵的尸体莫非还在小屋里?

楚留香轻烟般掠上屋檐,探首下望,就发现施茵的尸体已被搬了出来,一个青衣素服,丫头打扮的少女正在收拾着屋子。

灯光中看来,这少女仿佛甚美,并不像做粗事的人。

她的手在整理着床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瞟着妆台,忽然伸手攫起一匣胭脂偷偷藏在怀里,过了半晌,又对着那铜镜,轻轻地扭动腰肢,扭着扭着,自己抿着嘴偷偷地笑了起来。

楚留香正觉得有些好笑,突听一人道:“这次你总逃不了吧!”

屋角后人影一闪,跳了出来。

楚留香也不禁吃了一惊!

这人好厉害的眼力,居然发现楚留香的藏身之处。

谁知这人连看也没有向他这边看一眼,嘴里说着话,人已冲进了屋子,却是个穿着白孝服的少年。

那丫头显然也吃了一惊,但回头看到这少年,就笑了,拍着胸笑道:“原来是少庄主,害得我吓了一跳。”

楚留香这才看清了这位施家庄的少庄主,只见他白生生的脸,已有些发福,显然是吃得太好,睡得太足了。

他身上穿的虽是孝服,但犹可看到里面那一身天青的缎子衣服,脸上更没有丝毫悲戚之色,反而笑嘻嘻道:“你怕什么?

我也不会吃人的,最多也不过吃吃你嘴上的胭脂。”

那丫头笑啐道:“人家今天又没有涂胭脂!”

施传宗道:“我不信,没有擦胭脂嘴怎么会红得像樱桃,我要尝尝。”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已搂住了那丫头的腰。

那丫头跺着脚道:“你……你好大的胆子,快放手,不然我可要叫了。”

施传宗喘着气道:“你叫吧!我不怕,我也没有偷东西!”

那丫头眼珠子一转,似笑非笑地娇嗔着道:“好呀!你想要挟我,我才不稀罕这匣胭脂,我若想要,也不知有多少人抢着来送给我。”

施传宗笑道:“我送给你,我送给你……好樱儿,只要你肯将就我,我把宝香斋的胭脂花粉全都买来送给你。”

樱儿咬着嘴唇道:“我可不敢要,我怕少奶奶剥我的皮。”

施传宗道:“没关系,没关系……那母老虎不会知道的。”

他身子一扑,两个人就滚到床上去了。

樱儿喘息着道:“今天不行,这地方也不行……昨天二小姐才……”她话未说完,嘴就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施传宗的喘息声更粗,道:“今天不行,明天就没机会了,那母老虎盯得好凶……好樱儿,只要你答应我这一次,我什么都给你。”

楚留香又好气,又好笑,想到那位少奶奶的“尊容”,他也觉得这位少庄主有些可怜。

他也知道老婆盯得愈凶,男人愈要偷嘴吃,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也不能怪这位少庄主。

只不过他选的时候和地方实在太不对了,楚留香虽不愿管这种闲事,但也实在看不下去。

那张床不停地在动,已有条白生生的腿挂在床沿。

楚留香突然敲了敲窗户,道:“有人来了。”

这短短四个字还没有说完,床上的两个人已经像两只被人踩着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

施传宗身子缩成一团,簌簌地发抖。

樱儿的胆子反倒大些,一面穿衣服,一面大声道:“是谁?

想来偷东西吗?”

施传宗立刻道:“不错,一定是小偷,我去叫人来抓贼。”

他脚底抹油,已想溜之大吉了。

但楚留香身子一闪,已挡住了他的去路。

施传宗也不知这人怎么来得这么快的,吃惊道:“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偷东西居然敢偷到这里来,快夹着尾巴逃走,少庄主还可以饶你一命。”

看到来人是个陌生人,他的胆子也忽然壮了。

楚留香笑道:“你最好先明白三件事:第一,我绝不会逃走;第二,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第三,我更不怕你叫人。”

他根本没有做出任何示威的动作,因为他知道像施传宗这样的风流阔少,用几句话就可以吓住了。

施传宗脸色果然发了青,吃吃道:“你……你想怎么样?”

楚留香道:“我只问你想怎么样,是要我去将你老婆找来,还是带我去找梁妈?”

施传宗怔了怔,道:“带你去找梁妈?”

楚留香道:“不错,这两件事随便你选一样。”

这选择简直就像问人是愿意吃红烧肉,还是愿意吃大便一样,施传宗一颗心顿时定了下来。

他生怕楚留香还会改变主意,赶紧点头道:“好,我带你去找梁妈。”

小院中的偏厅已改作灵堂。

梁妈坐在灵位旁,垂着头,似又睡着了,暗淡的烛光,映着黄棺白幔,映着她苍苍白发,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凄凉。

施传宗带着楚留香绕小路走到这里,心里一直在奇怪,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人找梁妈为的是什么。

只见楚留香走过去站在梁妈面前,轻轻咳嗽了一声。

梁妈一惊,几乎连人带椅子都跌倒在地,但等她看清楚面前的人时,她已哭得发红的老眼中竟似露出一丝欣慰之意,道:“原来又是你,你总算是个有良心的人,也不枉茵儿为了你……”说到“茵儿”,她喉头又被塞住。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不认得你的人,一定会以为你才是茵姑娘的母亲。”

梁妈哽咽着道:“茵儿虽不是我生的,却是我从小带大的。

我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只有她可算是我的亲人,现在她已死了,我……我……”楚留香心里也不禁觉得有些凄凉,这时施传宗已悄悄溜走,但他却故意装作没有看到。

梁妈拭着眼泪,道:“你既来了,也算尽到了你的心意,现在还是快走吧,若是再被夫人发现,只怕就……”楚留香忽然道:“你想不想再见茵姑娘一面?”

梁妈霍然抬起头,吃惊地望着他,道:“但……但她已死了!”

楚留香道:“你若想见她,我还有法子。”

梁妈骇然道:“你……你有什么法子?

难道你会招魂?”

楚留香道:“你现在也不必多问,总之,明天正午时,你若肯在秀野桥头等我,我就有法子带你去见茵姑娘。”

梁妈呆了很久,喃喃道:“明天正午,秀野桥,你……你难道……”突听一人道:“好小子,算你够胆,昨天饶了你,今天你居然还敢来!”

楚留香不用回头,就已知道这是花金弓来了,但他看来一点也不吃惊,似乎早就等着她来。

只见花金弓和施少奶奶今天都换了一身紧身衣裤,还带了十几个劲装的丫鬟,每个人都手持金弓,背插双剑,行动居然都十分矫健。

楚留香笑了笑道:“久闻夫人的娘子军英勇更胜须眉,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花金弓冷冷笑道:“你少来拍马屁,我只问你,你究竟是不是楚留香?”

楚留香道:“楚留香,我看来很像楚留香吗?”

施少奶奶铁青着脸,厉声道:“我也不管你是楚留香,还是楚留臭,你既然有胆子来,我们就有本事叫你来得去不得!”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好威风呀,好杀气,难怪施少庄主要畏你如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