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虚惊

金灵芝冷冷地道:“三更半夜的,你为什么要来敲门?”

胡铁花就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脸上辣辣的,心里也辣辣的,发了半晌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么……你真的根本就没有去?”

金灵芝道:“到哪里去?”

胡铁花也有些火了,大声道:“你自己约我的,怎会不知道地方?”

金灵芝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淡淡道:“我约过你么?

……我根本就忘了。”

她忽然站起来,“砰”地关起了门。

门闩已撞开,她就拖了张桌子过来,将门顶住。

听到她拖桌子的声音,胡铁花觉得自己就像是条狗,活活的一条大土狗,被人索着绳子走来走去,自己还在自我陶醉。

幸好别的人都没有出来,否则他真说不一定会一头撞死在这里。

他垂下头,才发觉自己还是在拉着高亚男的手。

高亚男居然还没有甩开他。

他心里又感激,又难受,垂着头道:“我错了……我错怪了你。”

高亚男轻轻道:“这反正是你的老脾气,我反正已见得多了。”

她的声音居然已变得温柔。

胡铁花抬起头,才发现她的眼波也很温柔,正凝注着他,柔声道:“其实你也用不着难受,女孩子们说的话,本就不能算数的,说不定她也不是存心要骗你,只不过觉得好玩而已。”

她当然是想安慰他,让他心里觉得舒服些。

但这话听在胡铁花耳里,却真比臭骂他一顿还要难受。

高亚男垂下头道:“你若还是觉得不开心,我……我可以陪你去喝两杯。”

胡铁花的确需要喝两杯。

到这种时候,他才知道朋友的确还是老的好。

他觉得自己真是混账加八级,明明有着这么好的朋友,却偏偏还要去找别人,偏偏还要伤她的心。

他甚至连眼圈都有些红了,鼻子也有点酸酸的。

“方才究竟是谁在惊呼?

为什么惊呼?”

“那‘扑通’一声响究竟是什么声音?”

“金灵芝为什么没有去赴约?

是什么事令她改变了主意?”

这些问题,胡铁花早已全都忘得干干净净。

只要还有高亚男这样的老朋友在身旁,别的事又何必再放在心上?

胡铁花揉着鼻子,道:“我……我想法子去找酒,你在哪里等我?”

高亚男笑了,嫣然道:“你简直还跟七八年前一模一样,连一点都没有变。”

胡铁花凝注着她,道:“你也没有变。”

高亚男头垂得更低,轻轻叹息道:“我……我已经老了。”

她颊上泛起了红晕,在朦胧的灯光下,看来竟比七八年前还要年轻。

一个寂寞的人,遇着昔日的情人,怎么能控制得住自己?

高亚男如此,胡铁花又何尝不如此?

他甚至连刚刚碰的钉子全都忘了,忍不住拉起她的手,道:“我们……”这两个字刚说出,突然“轰”的一声大震。

天崩地裂般的一声大震!

整条船都似乎被抛了起来,嵌在壁上的铜灯,火光飘摇,已将熄灭。

高亚男轻呼一声,倒在胡铁花怀里。

胡铁花自己也站不住脚了,踉跄后退,撞在一个人身上。

张三不知何时已开了门,走了出来。

他来得真快。

莫非他一直都站在门口偷听?

胡铁花百忙中还未忘记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声道:“看来你这小子真是天生的贼性难移,小心眼睛上生个大痔疮。”

张三咧嘴一笑,道:“我什么也没瞧见,什么也没听见。”

话未说完,他已一溜烟逃了上去。

天地间一片漆黑。

星光月色都已被乌云淹没,灯光也都被呼啸的狂风吹灭。

船身已倾斜,狂风夹带着巨浪,卷上了甲板。

甚至连呼声都被吞没。

除了风声、浪涛之外,什么也瞧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谁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所有的人都已拥上了甲板,都已被吓得面无人色,这天地之威,本就是谁都无法抗拒的。

每个人都紧紧抓住了一样东西,生怕被巨浪卷走、吞没。

只有几个人还是稳稳地站在那里,身上的衣衫虽也被巨浪打得湿透,但神情却还是很镇定。

尤其是原随云。

他甚至比楚留香更镇定,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

谁也不知道他能听出什么!

浪头卷过,一个水手被浪打了过来。

原随云一伸手,就捞住了他,沉声道:“出了什么事?”

那水手用手挡住嘴,嘶声道:“船触礁,船底已开始漏水。”

原随云到这时才皱了眉,道:“带路航行的舵手呢?”

水手道:“没有瞧见,到处找都没有找到,说不定已被浪卷走。”

楚留香一直站在原随云身旁,此刻突然道:“这条船还可以支持多久?”

水手道:“难说得很,但最多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了。”

楚留香沉吟着,道:“我到前面去瞧瞧。”

他身形跃起,只一闪,似乎也被狂风巨浪所吞没一般……礁石罗列。

在黑沉沉的夜色中看来,就像是上古洪荒怪兽的巨牙。

船身几乎已有一半被咬住。

楚留香忽然发现礁石上仿佛有人影一闪。

如此黑夜,如此狂风,他当然无法分辨出这人的身形面貌。

他只觉这人影轻功高绝,而且看来眼熟得很。

这人是谁?

在这种风浪中,他为何要离开这条船?

他到哪里去?

远方也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瞧不见,从一排排兽牙般的礁石中望过去,仿佛已经到了地狱的边缘。

这人难道甘心去自投地狱?

只听一人沉声道:“香帅可曾发现了什么?”

原随云居然也跟着过来了,而且知道楚留香就在这里。

他的眼睛瞎了,但心上却似乎还有另一只眼。

楚留香沉吟着,道:“礁石上好像有个人……”原随云道:“人?

在哪里?”

楚留香遥视着远方的黑暗,道:“已向那边飞奔了过去。”

原随云道:“那边是什么地方?”

楚留香道:“不知道,我瞧不见。”

原随云沉吟着道:“既然有人往那边走,那边想必就有岛屿。”

楚留香道:“纵然有,也必定是无人的荒岛。”

原随云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若有人,就必定有灯光。”

原随云道:“香帅没有瞧见灯光?”

楚留香道:“没有,什么都没有。”

原随云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无论如何,那边至少比这里安全些,否则他为何要往那边走?”

楚留香点了点头,道:“他想必知道那边是什么地方,我们却不知道。”

原随云道:“所以我们至少也应该过去瞧瞧,总比死守在这里好。”

胡铁花也跟了过来,立刻抢着道:“好,我去。”

原随云笑了笑,道:“若是在平时,在下自然不敢与各位争先,但到了这种时候,瞎子能看见的,有眼睛的人也许反而看不见。”

他身形突然掠起,双袖展动,带起了一阵劲风,等到风声消失,他的人也已消失在黑暗里。

他就像是乘着风走的。

大家仿佛全都怔住了,过了很久,张三才叹了口气,喃喃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用这两句话来形容他,倒真是一点也不错……你们平时看到他那种斯斯文文的样子,又有谁能想到他的功夫竟如此惊人?”

胡铁花也叹了口气,道:“若是老天只准我选一个朋友,我一定选他,不选老臭虫。”

张三冷冷道:“看来你倒比女人还要喜新厌旧。”

楚留香突也叹了口气,道:“若换了我,只怕也要选他的。”

张三皱眉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因为我宁可和任何人为敌,也不愿和他为敌。”

张三道:“你认为他比石观音、神水宫主那些人还可怕?”

楚留香的神色很凝重,缓缓道:“老实说,我认为他比任何人都可怕得多。”

胡铁花长长吐出了口气,笑道:“幸好他不是我们的仇敌,而是我们的朋友。”

张三悠悠道:“我只希望他也将我们当作朋友。”

胡铁花忽又问道:“你刚才真的看到礁石上有个人么?”

楚留香道:“嗯。”

胡铁花道:“你当时为什么不追过去瞧瞧?”

楚留香道:“那人的轻功未必在我之下,等我要追过去时,已看不到他的人了。”

胡铁花皱眉道:“轻功和你差不多的人,这世上并没有几个,这人会是谁呢?”

楚留香道:“我虽然没有看清他的身形面貌,但却觉得他眼熟得很,仿佛是我们认得的人。”

胡铁花道:“你连他的身形都没有看清,又怎会知道认得他?”

楚留香道:“那只因他的轻功身法很奇特,而且他的……”他突然顿住了语声,眼睛也亮了起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胡铁花忍不住问道:“他的什么?”

楚留香眼睛发着光,喃喃道:“腿,一点也不错,就是他的腿。”

胡铁花道:“他的腿怎么样了?”

楚留香道:“他的腿比别人都长得多。”

胡铁花眼睛也亮了,道:“你说的莫非是……勾子长?”

楚留香没有说话。

还没有十分把握确定的事,他从来不下判断。

他知道一个人的判断若是下得太快,就难免会造成错误。

无论多少的错误,都可能造成很大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