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房间的一扇门忽然被打开,他就看到了这一大盆洗澡水。
没有人,只有洗澡水。
不但有洗澡水,还有换洗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的摆在一张椅子上。
衣服是崭新的,肥瘦长短大小都刚刚好,就好像是量着他身材订做的一样。
洗澡水也不冷不热,恰好是他喜欢的那种温度。
甚至连洗澡用的栀子膏都是他最喜欢的那一种。
——这是谁为他准备的?
她们虽然都知道他的身材,也知道他的喜好,可是她们之间还有谁对他这么体贴呢?
难道这就是她们对付他的战略?
故意对他好一点,让他心里惭愧,然后再好好地修理他一顿?
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柔软合身的新衣服,他心里的想法又改换了。
——她们本来就应该对他好一点的,像他这样的男人,本来就不会一辈子守着一个女人,她们本来就应该了解这一点。
现在她们大概已经全都想通了。
想到这里,我们的楚香帅立刻又觉得愉快起来,高高兴兴地走出船舱。
外面阳光灿烂,是个极晴朗的天气。
从窗口看出去,可以看到好几里之外的江岸。
大舱却没有人,那些大小姐们居然连一个都不在。
楚留香正在奇怪,就看到了一条船正由江心驶向江岸。
看到了这条船,楚留香的心又沉了下去。
情情、盼盼、阿娇、金娘、楚青、大乔、小玉,居然全都在那条船上,用一种很奇怪的眼色看着他,向他挥手道别。
长天一碧如洗,远远看过去,仿佛已经可以看见海天相接处,江水也流得更急了。
江船顺流而下,一泻千里,近在咫尺间的人,瞬息间就可能已远在天涯。
——她们为什么要走?
是被迫而走的,还是她们自己要离开他?
——这问题现在已经用不着回答,因为浊黄的江水中已经出现了几条雪白的影子,鱼一般飞跃游动,少女般美丽活泼。
是鱼如美人?
还是美人如鱼?
鱼不会上船,人上了船。
她们身上穿的衣裳还是像楚留香上次见到她们时一样,最多也只不过比鱼多一点而已,可是她们对楚留香的态度却改变了很多。
她们的态度居然变得很恭敬、很有礼,而且还好像特地要跟他保持一段距离。
这种情况好像从来也没有在楚留香身上发生过。
楚留香苦笑:“你们这次又想来干什么?
是想来吃人,还是要人吃你们?”
看她们的样子,倒真的有点像是怕楚留香会把她们像鱼一样一条条吃下肚子里去。
这种样子已经很让人受不了。
最让人受不了的是,她们居然还笑着说:“如果香帅真的要吃我们,那么就请香帅尽量地吃吧。”
“真的?”
楚留香故意作出很凶恶的样子:“我真的可以尽量地吃?”
“当然是真的!”
长腿的女孩子说:“不管香帅想吃谁,都可以挑一个去吃。”
她的腿在阳光下看来更结实,更有光泽,更有弹性:“香帅要吃谁就吃谁,要吃什么地方就吃什么地方,随便香帅要怎样吃都可以。”
她们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好吃,每个地方看起来都很好吃。
尤其是在如此明亮的阳光下。
可是楚留香却好像不敢再看她们了。
她们不是鱼,是人,她们都这么年轻,这么健康,这么样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所以楚留香更想不通:“你们几时变得这么样听话的?”
“二将军这次要我们来的时候,就吩咐我们一定要听香帅的话,不管香帅要我们干什么都行。”
大眼睛的女孩子说:“所以我们才害怕。”
“害怕?”
楚留香问:“怕什么?”
“怕香帅真的把我们吃掉。”
楚楚可怜的女孩子又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我尤其害怕,怕得要命。”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香帅如果要挑一个人去吃,第一个被挑中的一定是我。”
楚留香没有吃她,并不是因为她不好吃,也不是因为他不想吃。
楚留香没有吃她,只不过因为江口外的海面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鼙鼓声,就好像有千万匹战马踏着海浪奔驰而来。
来的当然不是马,是一条船,一条楼台般的战船。
海天辽阔,万里无云,楚留香已经看见了它幪幢的船影。
人鱼们立刻雀跃欢呼:“二将军来了!”
“这位二将军是谁?
是谁的将军?
为什么要你们来找我?
如果他是史天王的将军,你们也应该算是史天王的属下,那么你们为什么不让胡铁花护送公主到史天王那里去?
难道你们这位二将军也不赞成这门亲事?”
没有人回答这些问题。
四个女孩子的嘴,好像忽然都被人用一块大泥巴塞住了,连气都不能再喘。
战船已破浪而来,远远就可以看到甲板上有人影奔腾,排成一行行极整齐的行列。
船上旗帜鲜明,军容整肃壮观,显然每个人都是久经风浪能征善战的海上健儿。
唯一奇怪的是,这些战士居然没有一个男人。
海口附近的渔舟商船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江岸上甚至连个人影子都看不见。
战船上放下一道绳梯,楚留香就一步步登上去。
他的眼睛刚露出甲板,看见的就是一双双已经被晒成古铜色的腿。
脚跟靠紧,双腿并立,中间几乎连一点空隙都没有。
每一双腿都那么结实,那么健美,楚留香这一生中也没有看到过这么多双女人的腿。
坚实而富有曲线的小腿上面,是浑圆的大腿,再上面就是一条条闪着银光的战裙。
战裙很短。
战裙是敞开着的,为了让她们的腿在战斗时行动得更方便些。
楚留香没有再往上面看了,因为他也不想让别人看到他一下子掉到海里去。
战船又已出海。
掌舵扬帆操作每一项行动的水手也都是女人,楚留香忽然发现这条船上唯一的男人就是他自己。
没有人看他,也没有人理他。
水手们都专心于自己的工作,战士们都石像般站在那里。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楚香帅,到了这条船上,竟变得好像是个废物一样,这些女人却好像一个个都是瞎子,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她们当然都不是瞎子,楚留香就不信她们真的看不见。
他故意走过去,从她们的面前走过去,虽然尽量不让自己碰到她们挺起的胸,可是距离她们也够近的了。
想不到她们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楚留香渐渐开始有点佩服这位二将军了,能够把这么多女人训练成这样子,绝不是件容易事,也绝不是任何男人能够做得到的。
现在他当然已经知道这位二将军一定也是个女人。
——只有女人才能把女人训练得如此服从,也只有女人才懂得怎么样训练女人。
这种方法楚留香非但不敢去想,就算想,也想不到。
——这位二将军又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呢?
楚留香也想不出。
他也不必再想了,因为这时候已经有个长着一脸麻子的女人在问他:“你姓什么?
叫什么?
是什么地方的人?
从哪里来的?
身上有没有收藏着什么刀剑暗器?”
楚留香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