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正始帝便也去了。

直到宫内再无旁人踪迹,只有他一人时,莫惊春一直端着的模样才软了下来,一个踉跄靠在了屏风上。

陛下昨夜在过了子时后,不知道究竟又修改了什么常识,让莫惊春今日只要靠近皇帝身边,就总觉得哪里都奇怪。

那略略燥热的感觉有点像是从前还是兔尾发|春时的模样。

他是靠着一身端方本性才死活压了下去,没有流露出半分。

偶尔陛下看过来的视线带着浓烈的趣味,便足以让他猜得出来,这位本性恶劣的帝王正一直细细观察着他。

莫惊春松了口气,去倒了杯凉茶来吃。

一口凉意吞入腹中,化解了那些难以排遣的感觉后,莫惊春才慢慢坐了下来。

现在这事情可不好办。

正始帝虽然纠缠莫惊春,只不过若他要出宫,也并非完全不肯。

他们还未谈到这些,只是依着莫惊春这一日一夜的观察,他觉得现在的陛下虽然更为肆意出格,可并非完全不能沟通。

他是听得进劝的,只要言之有物。

但是另一个问题就来了,现在陛下大概只能听得进去寥寥几个人的劝说。

一旦变成这样,事情就麻烦了。

朝廷之上为何有那么多官员,除了各处事务需要之外。也是因为有些事情不能独断专行。即便是再厉害的人物,都有出错的时候,尤其是在家国天下的大事上,更是需要群策群力。

陛下若是一昧独断专行,那未来只会有更多的麻烦。

然最头疼的是,陛下所行之道也并非不可行在,只是那条路更加残暴,狂烈带着浓郁扭曲的黑暗。

这才是为难。

若是一无是处,自然可以立刻驳斥回去。

可有些有理,便显得尴尬。

莫惊春又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疼。

他在心里跟精怪说话,“从前你却是没说过,陛下会变成这样。”

【这是由您所开创的】

莫惊春:“……”

精怪表示,它所能告知莫惊春的便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一些事情已经在宿主的改变下逐渐演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所以,精怪所说的那句话也没错。

莫惊春整个人脑袋磕在了桌子上,第一次如此不顾仪态,只想整个人瘫下去。他说的话陛下虽然会听,但他又不能跟个物件一样,栓在裤腰带上。

这两日好悬没发生什么事,只在柳存剑那一天发了一回癔症。

这大概也是陛下对柳存剑的看重吧。

柳存剑:“?”

他在外面大大打了个喷嚏。

等陛下从长乐宫回来之后,莫惊春就试探着跟正始帝提了出宫的事情。

正始帝幽幽地看着莫惊春,“子卿为何想着出宫?”

莫惊春一口气没上来,他为何想着出宫?

莫府在宫外,宗正寺也在宫外,他是男子,又怎么能时时刻刻呆在宫内?

莫惊春:“您是想要强留我在宫内?”

公冶启是不肯他称呼帝王陛下的,可是要让莫惊春称呼他的名字,却也实在困难。如今,莫惊春都竭力避免称呼的问题,单单“你和我”的指代,就勉强能糊弄过去。

公冶启自然清楚,不过他只是不喜莫惊春时时刻刻称呼陛下,像是隔绝了他们两人的身份,如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始帝走到莫惊春的身边,淡笑着说道:“强留却是不得,这样罢,子卿在宫中再留一日,等到我生辰那日,再入宫可好?”

他说话的语气倒是平静镇定,让人听不出来多少情绪。

莫惊春抿唇,勉强道了个好字。

其实正始帝的生辰,也就在半个多月后。

正始帝满意地笑了,于是拖着莫惊春去御书房批改奏章。

莫惊春心安。

至少陛下还是记得正事。

贤英殿内,今日轮值的阁老薛成略显古怪地看着手里的奏章,紧皱眉头。

陛下此举……是不是稍显狠厉了?

他看向另一本。

上书,咸河山外劫匪八十九人悉数捉拿归案,因着事态严重方才上达天听,本来当地官府已经按着规矩一一审过,几个首恶秋后问斩。

可是这判决在陛下案前转悠了一圈,发落下来,却变作了八十九人一同抄斩的罪责。

尽管这在律条上可依,劫匪也确实罪大恶极,但从前正始帝不会做得这么绝。

毕竟有些从犯从前也是受害,只不过后来沦为了伥鬼。

说到底,也是可怜。

薛成只是沉默看了看,就收了起来,将这事记在心中。

御书房那头,莫惊春确实是平静度过了今日,只是每次在正始帝靠近说话时,手指总是忍不住痉挛地扣住身边的东西,像是一种无形的忍耐。

正始帝心知肚明。

莫惊春只莫名觉得陛下今日的声音实在好听。

每每他说话总是忍不住侧目过去,耳朵瘙痒得很,不知里面究竟钻进去了什么,仿佛只听到几句,身体都软乎得要命。

他忍不住沉醉,但在正始帝靠近时又落荒而逃。

靠得太近,反而难忍。

直到晚上,两人自然是要睡在一处。

莫惊春抿唇不说话,默默地换了衣服后去最里面躺下。

在正始帝处理完事情踱步过来时,却发现子卿已经将自己缠裹成了一团,那几乎无从下手的紧密让正始帝忍不住轻笑起来。

眼底贪婪的恶念爬了出来,在昏黄暗昧的烛光下显得异常恐怖。

他看着无知无觉背对着他的莫惊春,手指勾住床帐落了下来,身影便也看不分明。

莫惊春这一觉的前半段睡得还算安稳。

陛下今日除了爱往他耳边说话,倒是没有别的动作,就连睡觉也只是抱着他不动弹。

莫惊春在察觉到正始帝的身体靠过来时惊了一惊,在确定陛下只是单纯睡觉后,又悄悄松了口气,闭着眼酝酿睡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长乐宫内,夜半留着的烛光自然熄灭在烛海里。

夏日炎热,窗户并未紧闭,殿内就只余下银白的月光如水铺洒,蔓延到了暗色的角落,也渐渐拖长到了寂静的寝床前屏风处。

隐隐绰绰的屏风后,似乎听得见少许布料摩挲的声音。

仿若以为只是睡里翻动的动静。

倏地,一道幽冷愉悦的嗓音低低响起来。

“子卿,自……”

后面两个字实在是太低,低到听不清楚。

些许细微的动静,和动作后的闷哼轻响,是莫惊春的声音。

莫惊春慵懒的,低低的,毫无掩饰的声音。

在寂静无人的黑夜里,被人听得一清二楚。

恶兽露出诡谲的狞笑。

却不止于此。

他按着高热的身体,似是低下头,靠在身下仍在睡中的莫惊春耳边,低低不可闻地说道,去吧。

恶劣之人像是看到什么有趣古怪的物什,爱不释手地缠着他。

一次,又一次地在莫惊春的耳边重复着卑劣重复的语句。

去。去。去。

先是闷哼,随后是呻|吟,紧接着是抽噎,与无声的尖叫。高大身影乐此不彼,像是想看出莫惊春的极致,丝毫不为所动,愉悦地扯住已经汗湿的墨发在手指纠缠,眷恋地深吸一口,像是闻到了那在极致才会猛然爆发的醺浓甜香。

公冶启眉角微红,掩在暗色的脸上满是愉悦的红晕,笑着俯下去。

那是,灾难。

晨光微熹,长乐宫开始活了过来。

莫惊春隐约听到了梢间的动静,可他不知为什么,疲倦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怎么都睡不好,像是整个人被皱巴巴地揉成一团纸再打开,累得不可思议。

因为疲累一直拽着他,他只来得及感觉到正始帝似乎上朝去了,就再没半点意识。

等到莫惊春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他躺在床上倦倦地看着略带红色的阳光,像是一直蜷缩着睡觉将醒的懒兔儿,凌乱毛躁的头发随着他慢吞吞滑进去被窝里,就只剩下一个发顶。

正始帝大笑着将他挖了出来,“子卿,该吃饭了。”

莫惊春不知为何听了他的话,原本想再眯一会的他就乖乖起身,然后在陛下说要帮忙穿戴衣裳的话语里任由他动作。

于是不仅衣裳发冠,就连鞋袜都是正始帝帮忙穿的。

莫惊春觉得古怪。

但他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于是闷闷地被正始帝带去吃饭。

许是真的饿了,莫惊春闷头吃了两碗饭,再配着菜肴,倒是吃得有点撑。

饭后,正始帝说吃撑了可以去散步,莫惊春又听他话,两人牵着手一起在长乐宫后面那片散步。

……奇怪,莫惊春每走一步都感觉软绵绵地像是踩在棉花上。

腰软。

腿虚。

走两步,就有着无名的酸软从四肢爬出来。

为什么他会和陛下来散步?他……平时应该不会答应……不不,和陛下散步很好,可以听他的话……为什么他还在宫内,他今天,不是要出宫吗?

莫惊春昏沉的意识被这个念头惊醒,下意识抬头说道:“今日,我该出宫了。”

正始帝的眼底闪过一丝幽微的光芒,黑沉沉地看着他,“子卿,为何一定要出宫去?”即便这是一句问话,在奇怪的力量作用下,也会加持在莫惊春身上。

莫惊春无意识地说道:“我在宫中名不正言不顺。虽然除了寥寥几个官员外,其余人等对陛下都无不可替代之处,但入朝为官做事,到底是我立身之本。难道您想让我囚在宫内,日日陪着您,任由您所为吗?”

正始帝在看到莫惊春下意识说话时候便有懊恼。

他向来不喜欢莫惊春在古怪的外力下变得坦诚,他更喜欢的是自己一点点逼出莫惊春的内心所想。

但是子卿最后那句话,又更像是他挣脱了控制,自己所说的话。

正始帝这么想过。

他每次坐在御书房,或是长乐宫,看着莫惊春一本正经地在他面前说完正事,便转身出去的背影,眼底都是郁色。

那身官袍……三品官,穿的是淡紫色的朝服。

莫惊春向来不爱那风|流姿态,衣服是要穿得最稳妥,一丝不苟,就连转身离开时,衣摆也不怎么动弹,垂下的袖袍落在两侧,轻轻擦过他佩戴的鱼袋。

但有一日,莫惊春急急步出宫殿时,外头正有一阵狂风吹起了他的朝服。稳重的下摆被风吹得高高飞了起来,就如同一只长翅高飞的鸟儿不住摆动。

底下黑金靴子迈开步伐,轻巧地落在宫殿石板上,仿佛一下,一下的步伐都踩在了正始帝的心里。

尤然是在那一刻,正始帝幽幽地看着他远去,心头爆发出一种极致的恶念。

贪婪又疯狂。

他想要斩断莫惊春的翅膀,将他变作无翼的鸟儿关在长乐宫内,用精致漂亮的锁链将他的脚踝死死扣住,再长的距离,也走不开长乐宫殿门。

由生到死他都跨不出那道界限。

这样不会实现的恶念在心头翻滚的时候,公冶启有种莫名的快意。

可他……当真不想这么做吗?

莫惊春就站在他身边,一双漆黑平静的眼眸看着他。

他下午醒来的时候,所有痕迹都被消除了,他只会觉得腰酸背痛,身体莫名有种被掏空的感觉,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他腿内侧布满着无数啃咬的红痕,那是除非特地去看,压根发现不了的痕迹。

只要一想到这些痕迹遍布在正经严肃的莫惊春衣裳下,公冶启的眼神就变得更为幽深。

“我曾想过。”

帝王并不觉得这样的念想有哪里可耻?

只不过他没有告诉莫惊春,他现在仍然在这么想。只是让莫惊春喜欢上犹不够,只是把他抱在怀里还是不够,将他放在长乐宫,日日看着更是不够。

不够。不够。不够!

怎么都是不够的。

正始帝看着一无所知,还在等待着一个回答的莫惊春,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他说好。

他让莫惊春在下午的时候出宫。

只不过,在离开前要去见他一面。

等到帝王说出这话的时候,刘昊才敢从后面走过来,说三国使臣已经在交泰殿等了许久。

交泰殿是特特用来招待使臣以及置办国家大事,祭拜仪典的地方。

莫惊春闻言,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赶紧让陛下就过去。

刘昊倒是没走,皇帝不在的时候都是他守在莫惊春身边。

莫惊春确实是有些吃撑了,在皇帝离开之后他也没有立刻回去长乐宫,而是继续围绕着庭院慢慢走,走着走着,他突然说道:“等候的那几个小国是哪几个?”

刘昊便将名字说给他知。

莫惊春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本来就是不怎么安分的,被敲打也是正常。

刘昊跟在他的身后,在他们两人不远处还乌泱泱的跟着好些人,只是那些人并不说话,只是远远的跟在后头。

正始帝登基三四年,在他示意下,刘昊将整个长乐宫护得水泄不通,全是完全忠于帝王的人。就算是太后想要探知长乐宫的消息,也没有那么简单。

刘昊似乎猜到了莫惊春方才所问是为何,便低声说道:“端看陛下这两日的行事,做派与从前并无不同,只是偶尔略显偏激,但似乎并没有老太医说的那么严重。”

短短两日,他们也不能妄下决断,但是总归是不再是之前的惴惴不安。

莫惊春苦笑着说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