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永不结缘)

自那日起,两人极为默契的以这样言行不由衷的方式相处着。

不逾越,也不妄念,反倒正如程不语所说的相安无事。

一月过后,沈天昭在天劫之后所受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但是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蓬莱。

蓬莱是海岛,清晨日光明媚,空气里都带着咸甜的潮湿,有风拂过,将青年的额发拨开。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也在此刻暴露无遗。

他手中拿着一把精巧的刻刀,桌面上摆着累积的木块,和成堆的木屑。

这些是沈天昭得了程不语的允许,去蓬莱后山砍的,他特意找的那些隐蔽的场所,挑的也只是百年左右的松木桃木,那些珍惜的草木灵植他未动分毫。

程不语单手撑着脸,坐在靠窗的位置目不转睛注视着他,一会儿视线落在他平和的面容,一会儿移到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

“我前几日就想问了,你拿这些木块到底要干什么呀?当然,你要是不方便的话可以不回答,我就是好奇随口一问。”

青年将手边的木屑拨开,雕刻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

“没什么不方便回答,我拿这些是用来做傀儡的。”

“傀儡?”

沈天昭抬目看着少女的眼睛解释道。

“你父亲的修为虽低于我,却也是化虚之境。我短时间内不能完全恢复,加上这里又是蓬莱,他神识覆盖之所。我一旦催动剑气的话,他肯定会觉察到我的存在。”

“所以我打算做一个傀儡把自己的身魂藏匿其中,只要气息隐藏好了,我什么时候离开都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之前他带着程不语修行的时候在沧海也使用了剑气,蓬莱主之所以没有觉察到他,是因为当时沧海之上还有天劫未褪的余雷。

有天雷的气息遮掩,才未被觉察。

然而很可惜的是当时他伤势又太重,沧海妖兽众多,天雷又尚未褪去,他没有把握安然离去。

这才导致如今只得用傀儡做掩护的办法脱身。

前一秒还心情颇好的少女,一听到沈天昭最近忙活着竟然是为了离开,她的脸色肉眼可见得黯然下来。

“……你就那么着急离开吗?”

沈天昭手上动作一顿,刻刀险些划破他的手指。

“不是我着急离开,是这里本就不是我的归属。我总是要回剑宗的。”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日光落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金光。

眼前人宛若神佛,神圣美丽,又遥不可及。

“程不语,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尤其是我们这样的关系。”

“这段时日多谢你的收留,我回剑宗之后会让凌霄师兄备上厚礼送来……”

说到这里沈天昭思索了下,因为他在蓬莱待过的事情不能让除了程不语之外的第二个人知晓。

“就以蓬莱主千金百岁礼的理由,到时候你的生辰礼还有我的谢礼,我会一并备好让人送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不语并没有因为青年妥善周到的安排感到高兴,相反,她很生气,气到身体发抖,眼眶泛红。

“你还没走就这么迫不及待安排好一切,想要和我撇清关系吗?!难道你觉得我这段时间照顾你,收留你,就是为了向你讨礼吗?”

沈天昭皱了皱眉,“你误会了,我只是……”

“你只是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从没把我当回事!”

她捏着拳头,小脸通红。

程不语也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生气对方的离开,生气对方像之前宗门大比时候不顾她的意愿把她一把推开。

她知道他不是讨厌自己,他只是忌惮天道,忌惮命数。

可她不在乎呀,她是个废灵根,她的仙途本就有限,命数也有限。

在有限的生命里她想要逃离这座四面为海的囚笼,想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明日便是她身消道陨之日她也甘之若饴。

这些程不语不能说,她怕自己直白的爱意会将眼前人越推越远。

因为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青年怕羁绊绊脚,怕因果累人。

对于他来说,自己自始至终都是累赘。

程不语紧紧攥着衣袖,视野一片朦胧。

“我早该知道的,你们修剑的人都是铁石心肠。我明明是你的道缘,你也是无动于衷,没有一点留恋的。”

“不是,我没……”

他又不说了,又在忌惮什么。

这让本就难以平复情绪的少女更加恼怒。

“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只要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做,我们不是就可以一直在一起吗?你说啊,反话也好正语也罢,我不介意的,我能明白的!”

哪怕是言不由衷的拒绝,还是言行一致的拒绝,她都是能明白的。

她要的只是一个答案而已。

“沈天昭,你要走可以……”

程不语眼眸一动,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

落在地上,也砸在沈天昭的心头。

“你,你带我走吧,带我一起走吧。我不要,不要再继续在这里了,我想要到海外面的世界,在一个有你的地方。无论是剑宗还是别处,只要有自由,只要有你,哪里都好。”

她不喜欢蓬莱,从来都不喜欢。

程不语从来没有告诉过沈天昭她的身世,她的由来。她和程商并不是同父同母的亲姐弟,她的母亲是一介凡人。

是蓬莱主天劫不渡,修为散尽于凡尘历练时候遇上的凡人。

他们一夜荒唐的结合才有了她。

百年之后她生母身死,蓬莱主恢复了修为和记忆后把她带回了宗门。

蓬莱主的正妻,即程商的母亲是仙门大族的千金,他们两人本来是人人艳羡的神仙伴侣,却因为她的出现为程商母亲不容,蓬莱主如何挽回也无济于事,只得去三生石和离。

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生她的蓬莱不认可她的血脉,同门上下排斥她的存在。

“正如你所说的蓬莱不是你的归属一样,它也不是我的归属。”

她深吸了一口气,红着眼睛哀求。

“沈天昭,求你了,带我走吧……”

沈天昭捏着木块,神情挣扎。

他很想要答应,答应带她离开,然后他们永远也不分离。

可是他不能。

“……对不起不语,我不能带你走。”

“为什么?我们不是能够避开天道的觉察了吗,你担心的不就是这个吗?我不会被你的诅咒影响的……”

“不是这个!”

沈天昭再忍不住,将手中的木块重重摔在了地上,木头裂开的声音清晰,好似有什么东西也跟着在剥离破碎。

他的眼尾很红,紧张或者情绪激动的时候他最先红的地方便是这里。

“如果只是因为这个我可以带你离开!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

“你跟我走了你和我只能保持着这样朋友以上,道侣以下的关系,我

什么也给不了你!”

程不语心下一动,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回道。

“……我不介意的。”

“反正你也不会再和其他人结缘,这样就算你不和我结缘,也没有关系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地上碎掉的木块捡起来,轻轻放在桌面上。

“沈天昭,我真的不介……”

她话还没有说完,一道束缚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再发不出一字半句。

——他给她施了禁言术。

沈天昭的眉眼很冷,看得她脊背发凉。

他本就生的剑眉星目,轮廓也分明,平日里有些笑意时候还算柔和,可一旦神情冷凝起

来,便似一把见血封喉的长刀,森然凛冽。

“今日这话我就当你从未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