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上是淡薄熟悉的薰香,床那样宽大,她习惯性地蜷缩着。刚刚有了几分睡意,电话铃突然响起来,她取下听筒,犹未说话,对方软腻地娇嗔:“你这没良心的,你是不是要我等到天亮啊?”

她凄清地笑起来,千疮百孔的心,连痛都是麻木的了。她轻声说:“他已经去了,你不用等到天亮。”

等待是永无止境的苍老,她却连等待都拒绝了。书房里顶天立地的书架,成千成万的书册,用专门的梯台才可以取到上层的书。书页里的光阴,比水流还要湍急,书中文字的洄漩,还偶尔溅起浪花。她的心却幽暗成一口古井,生了浮萍,生了蒙翳,片片蚕食殆尽。春去了,燕子去了,夏远了,蝉声稀了。秋尽了,满地黄花堆积,冬至了,雨声寒碎。四季并无分别,她是深深庭院的一枝花,无人知晓,断井颓垣之畔慢慢凋谢,褪尽颜色,渐渐地灰败,终有一日,不过是化作尘泥。

玉颜憔悴三年,她曾经失去四年,而如今,她再次失去,漫漫又是一年了,只怕——此生已是永远。

房子那样敞阔,静深如幽谷,窸窣的衣声仿佛是惟一的回音。窗外的寒雨清冷,点滴敲着窗棂。客厅里电话突兀地响起,划破如水的寂静,无端端令她一惊。旋即轻轻地叹喟了一声,大约又是侍从室打来,通知她必须出席的场合。新姐接了电话,来对她说:“是方小姐的电话呢。”

惟一记得她的,大约只剩牧兰了。只听她说了一句:“素素,生辰快乐。”她这才想起来,轻轻“啊呀”一声。牧兰说:“我只怕你不在家呢,我请了舞团里几位旧朋友一块儿吃饭,你若是有空能不能来,就算我们替你做生日吧。”

一屋子的旧朋友,见她进来纷纷站起来,微笑不语。只有牧兰迎上来,“我以为你今天是不能来呢。”她微笑说道:“接了你的电话,我才是真的高兴。”晓帆笑着说:“哎呀,前一阵子看到报纸上你的照片,简直认不出来了。你是越来越美——只是瘦了。”这样一说,旁人也七嘴八舌地问起话来,大家这才热络起来。

菊花火锅滋滋轻响,幽蓝火苗轻舔着金色的铜锅底,隔着氤氲淡薄的白色热雾,叫素素想起当年舞团里打牙祭吃小馆子。也是吃火锅,自然没有这么考究,但热气腾腾里笑语喧哗,一如昨日。

没有勇气迈入她的世界(6)

晓帆依旧闹喳喳的性子,“素素,你最没有良心,老朋友最少联络,我们只有偶然从报纸上瞻仰你的芳容。”牧兰哧地笑出声来,“素素,别理她,她早说了今天要敲你竹杠。”晓帆笑嘻嘻从手袋里摸出一份报纸,“你瞧,我专门留了下来,照片拍得真是好。”

素素伸手接过,还是维仪出嫁时拍的全家合影。她侍立慕容夫人身后,脸上微有笑意,身畔便是慕容清峄,难得穿了西式礼服,领结之上是熟悉的面庞,陌生的笑容。这样双双而立,旁人眼里,也是尽善尽美的幸福吧。

牧兰拿过报纸去,笑着问:“晓帆,你难道还要素素给你签名不成?”一边招呼,“锅子要烧干了啊,快点吃。”一边端起杯来,“寿星,这一杯可要喝掉。”

素素这才微笑起来,“你们还不知道我?我哪里能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