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寒门(完)

他和【杨明流】的关系实在特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可以算得上同一个人。就算杨守澈并不承认这层关系,将自己和对方区分来看,那这几日时时回想起那一幕的自己也绝非纯然无辜,甚至在梦中……

梦中的场景不合时宜地浮现在眼前,杨守澈的耳朵上不由漫上霞色。但等那绮思过后羞愧又蔓延上来,种种情绪纠结成了更深的自我唾弃。

杨守澈和更深地低下头,“夫子宽仁,学生……感激不尽。”

方暇:“……”

真“感激”,你倒是想开一点啊!

这明显钻了牛角尖的样子,让方暇也有些束手无策,还觉棘手着呢,却听杨守澈接着开口,“学生听说夫子想起些旧事……”

杨守澈踟蹰着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只是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正如孤鸣所说的,方夫子这通身气度必定出自世家大族,若是先前未想起还好,如今既是想起来了,又凭什么有家不回、反而留在这偏僻的地方教书呢?

对方全无留在这里的理由,他也没有将人留下的资格。

杨守澈最后只能嗫嚅着连自己都觉其中毫无诚意的祝贺,“学生恭贺夫子。”

只是心中却忍不住想:夫子为什么要想起来呢?

这陡然冒出来的想法让杨守澈霎那间背生冷汗:他怎会如此想?!

……

杨守澈这几日睡得确实不安稳。

除了那梦中的绮思,还有一些零星的片段。

那是不属于自己的经历。

杨守澈知晓它们是已经离去的【杨明流】的记忆。

虽然对于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来说,前者的刺激更大一些,但是后者对他也并非全无影响。

事实上,杨守澈对于【杨明流】的所作所为一直颇具微词,“洪子睦之事”更是让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度降到了冰点。但是当从梦境中窥见那些零星散落的过去,亲自体会那众叛亲离的绝望,杨守澈突然就不确定了:若是自己落到同样的境况,会不会也做出相同的选择?

不,那本就是他“自己”。

他远没有自己想的那样正直,这次方夫子的事就可见一斑。

……

“守澈?守澈?!”

接连的唤声让陷入杂乱思绪的杨守澈陡然惊醒,他有些磕绊道:“您方才说什么?”

方暇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离开之前是等不到杨守澈恢复正常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傲天,没有外来力量搅局,方暇还是相信他不至于遇到什么大.麻烦,这会儿也没有那么担心。

这么想着,方暇又耐心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在州府和京城有几套宅院,但是久未过去,疏于打理,房子久不住人难免少些活气、容易朽烂……你来年科考,正要去这地方,若是不嫌麻烦、可愿在去时帮忙照看一二?”

杨守澈愣住。

方暇顿了顿,又道:“作为答谢,你日后若是有科考的同窗朋友,也尽可去住上一住。”

方暇这也实在是“有点数没处花”了。

要知道给于书院送来的这些书,虽然看起来夸张,但是在系统商城里却不值多少点数,还没有他为了遮掩来历、顾的那些人和马车花费得多。

像第一个世界那样最后来一把大的也不太可行,毕竟看杨守澈这架势,未来当的是权臣,而不是皇帝。臣子有臣子的忌讳,方暇要是真弄点天降异象的特效,说不定反而让杨守澈因为这件事惹了现在皇帝的忌惮,那可就真的弄巧成拙了。

如此一来,还不如弄点实际的。

要是直接一点,方暇大可以直接在系统商城里面兑了银子塞给杨守澈——这东西在商城的兑换价还不高。但看杨守澈的性格就知道,别说银子了,就算贵重些的礼物他都不一定会收,方暇思来想去,最后只能用这么委婉的方法。

就算如此,他对杨守澈会不会接受还是抱有不确定态度。

杨守澈知道,自己这会儿一抬头就能看清方夫子脸上的表情,可是他却像畏惧一样,不敢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他心底苦笑:自己真是何德何能,得方夫子此如此厚待,就连照料都如此小心翼翼……但自己却非但不知恩义,反倒生出那般龌龊的心思。

杨守澈身侧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脸色又有些苍白。

他又听见对方仿佛斟酌一样的再一次询问,“你可愿意?”

——他真是何德何能?

杨守澈拱着手深深一揖,“夫子恩情,学生没齿难忘。”

他本意推拒的,但是脑海中瞬时间却闪过一个念头:他受了这宅院,和夫子的联系便不会如此断了。

方暇没想到杨守澈那么容易就接受。

毕竟按照他对对方的了解,方暇本来以为这事成不成的还两说。

不过不管怎么样,送出去就好。

方暇连忙把早就准备好的契书、钥匙、连同一个平安符打包交给了杨守澈。

平安符自然也是系统商城出品,平时宁心静气,遇到危险情况时发热示警。

方暇选这个倒不是因为它的功效有什么特别,而是在一众同类型产品里,这个符纸显得最破最不值钱。

果然,杨守澈虽是看了两眼这样多出来的东西,再度道了谢、并未推拒。

……

那天的后来杨守澈还进来帮他收拾了一下行李。

方暇虽然脱离世界就直接脱离了,又有世界意识自动帮忙合理化理由,不至于出什么岔子。但他既找了个想起来旧事要回乡的借口,那样子也自然得做出来。

只是看着杨守澈忙前忙后,为了这些本不必要的事累出一头汗来,看得方暇满心的心虚愧疚。于是,等天色稍微晚一点,赶紧就连推带劝的把人送出去。

不提那边被“赶”出门的杨守澈是怎样的感受,反正方暇是大大的松口气。

以方暇在书院里的受欢迎程度,再加上走之前给书院这么大的贡献,他当然值得一顿饯别宴。

方暇本来是推拒的,毕竟这事算是学生“自发”组织活动、要自掏腰包。

对于那些出身富家的学生,这些钱算不得什么,他们自然愿意花的,但是方暇也知道书院里有不少家境不怎么好的学子,都是全家供给、咬着牙要读出个功名来,他走都要走了、犯不着最后再给人添个麻烦。

不过,他这想法最后被山长劝住了,“你帮了他们那么多,要是连送别一场都不愿意,我书院也没有那种忘恩负义的学生!”

老山长这话撂在这儿,方暇再拒绝就显得不识好歹了。

好在老山长说是这么说,但是却自掏腰包垫了大头,需要学子筹资的部分并不多,还能以工代钱,真遇上条件困难,也就是这几日忙一些罢了。

饯别那日,书院难得解了禁令、宴上放了酒。

老山长开宴的时候露了一面,怕自己在、众人拘束,没多会儿就离开了。同来的几位夫子倒是留得久了些,颇具同事情谊的依依话别,不过到底有些年岁,不像年轻人那么闹腾,食过之后、也致歉离开了。

上面压着的人都走了,原本规规矩矩学生也坐不住了,纷纷上来敬酒。

就是打头的是杨守澈这点,让方暇颇为意外。

不过他很快就想明白了,没了外来入侵者的影响,杨守澈身为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自然而然地展露出了该有的光彩,因此吸引人聚集到自己身边,成为领头人物再正常不过了。

对于杨守澈的敬酒,方暇倒是没有多推拒,很痛快的就喝了,之后接连几个人都是如此。

事情到这儿还挺正常的,但是见方暇这么一杯一杯的喝,也不知道哪个平素就顽劣的小子撺掇了一下,有人开始灌酒了。

方暇一开始还没有什么感觉,毕竟他在小世界内的身体特殊,不会因此喝醉。

等注意到杨守澈难看的脸色,才意识到什么,再环顾一圈,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方暇盯着那几个三番五次过来的学生,只把人看得满脸心虚忐忑,才兀地一笑。

灯光照在人身上浮现一层朦胧的虚影,像罩着一层纱、让本来看得清的人生出些宛若仙人立在云端的飘渺之感,可偏偏此刻谪仙也被凡尘的酒意熏染、像是晚间压得最低的那片云霞,让人生出些触手可及的错觉了。

被看的几个人脸上心虚还没有退去,却被这么笑得呆住了。

方暇看他们这表情,还以为是几人想上前认错却不敢。

左右是最后一天了,他也不必端着什么夫子架子。再者这些事在方暇看来也都是少年的闹腾,没什么恶意,反倒是将热热闹闹的气氛闹僵才不好。

方暇眨了眨眼,他干脆把酒杯换成了碗,笑:“还来吗?”

几个人表情更呆了,有一个反应快些,连忙高声答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