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 70 章

前几日接连下雨,如今太阳一出便是暴晒,一半在水里泡着,一半在烈日底下烤着,真真水深火热。

午间传来消息,下游馆陶附近已有决口,万幸,花了一个时辰堵上了,高沂想这还真是万幸啊,也不知那一段河堤是哪一任知府在的时候修筑的,决口还能撑上两个时辰不塌。

他正胡乱想着,便听人喊:“小高大人!”

高沂其实纠正过很多次,他不过是个水部司的治水小吏,不是官,更算不上什么大人,不要喊他小高大人,但他们依旧是那么叫的,现在这声音里头有十分的慌张。

高沂知道多半是又有了缺漏,他匆匆扔下手里的粥碗,疾步过去。

他水性最好,但这样的水中无法视物,寻找缺口全凭对水流的感知,但也并非每一次都能快速找准,这一次就花了不少功夫,好在运气还是不错,找到了。

他指了方位,而后一身泥水滴滴答答地被人拉上去,接下留就是沉石堆沙补缺漏。

这事昨夜已做了几回,手熟,不过片刻,缺漏之处的水纹扩散就缓了许多,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高沂却面色骤然一变,对着水中的人喊:“跑!”

来不及了,那水速不太快的漏洞里,一下子涌出一股激流,站在附近的人没有防备,被冲出去。

所幸此时水将将过腰,水流急处站不稳,到平缓些的地方还能自己站起来。

高沂瞧了一眼就又看向河堤,缺口没堵住,现在漏洞比一开始更大了,水势凶猛,稍小些的石块扔下去就被冲远。

附近在加高堤岸的人都往这来了,但水流依旧越来越急。

高沂太清楚接下会发生什么了,这缺口若堵不住——多半也是堵不住的,河堤处处漏水,堵了这一出,或许下一出就在一丈外,决口是必然之势。

他们如今其实什么都做不了,但又不能不做,只能徒劳地在烈日下,在大水中,不断往水里扔石头扔沙袋。

唯一的希望就是那河渠,他也是河工,他知道这法子确实可行,沟渠一通,不知道下游会如何,大名府一定是保住了。

但时间上不可预计,府军昨日才渡河,少说也要一日。

如今已过了大半。高沂咬咬牙叫人沉了一艘船,今日一早他就叫人去移了几艘船到附近以备不测,但沉船也不过是让水势稍缓。

不驯的洪水,原本被河道约束着不得不往下游去,如今既有缺口,便肆无忌惮争先恐后地向外奔涌,张牙舞爪,将那缺口撕裂,大一点,再大一点。

一边是不服输的人,一边是不服管的水,僵持了不知多久,一声巨响传来,高沂知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大名府完了,他也完了,他们全完了。

脚下没腰的水一下子上升到了胸口,水流湍急,脚下不稳,大水裹挟着他不知去往何处,身旁是连城片的惊呼,依稀能听见小高大人,更多的人已经顾不上他了。

高沂闭上眼,在被土匪严刑拷打的时候他想过可能会死,没想到好不容易熬出来了,却要死在这。

他是这一回出来的和攻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他爹也是个河工,因见多了死在水中的人,自小便要他在水中长大的。

吏部每年有考试,他本想瞒着他爹去御前军器制造所,没成想那考官是他爹的同僚,见了他便说:“你走错了。”

他灰溜溜地去了水部司的考核处,高沂想,若早知他他只能活二十年,他一定对那考官说:“我没走错。”

……好像有点不对,他在水中全然放松了,照理说在平静的水流虽是能浮起来,但这发大水呢,怎么也没个卷儿?

他睁开眼瞧,堤岸还在视线中,这水势比他想的小太多了。高沂伸出胳膊划了划水,逆着水流往堤岸靠近,不是错觉,水确实小了。

河渠修成了!

高沂双脚踏在了地上,在水中奔走,挥舞双臂,高喊:“快,快堵。”